曹cao不由失笑,神色间显然放松不少,从怀里取出一明黄布帛,递予燕清:“恐怕不止是cao一人,其他诸侯定也收到了。”
燕清摊开一看,内容同他想象的大同小异:先义正辞严地谴责了一通,再施以高官厚禄为利诱,最后再去警告。
是想将下一步就要进逼洛阳的关东义军从内部分裂罢。
燕清很快看完,笑了一笑:“我可没收到。看来董卓在我身上,已是黔驴技穷,不指望和解了。”
曹cao爽朗道:“司空嫉恶如仇,不藏私心,天下皆知!当日您缺兵少卒,且能看破他豺狼虎豹之质,胆敢与之正面对抗。现又号召众人共襄盛举,勤王剿贼,一路势如破竹,屡屡坏他野心,不正是切身刻骨之恨?”
“过誉了。”燕清摇头:“多谢孟德提醒,我定将施以提防。”
就算这只盟军已剔除了大量糟粕,剩下的也多是战力还能入眼、而并非真与燕清一条心的,就算明面上不可能跟董卓勾三搭四,也难保拉帮结派,各自打起来。
之前请辞的公孙瓒,不就是迫不及待地想夺刘虞权么?
曹cao又道:“还有一事,cao恐不得不提。”
燕清神情自若:“请讲。”
曹cao微微一笑,直视燕清,目光深邃锐利:“如今在这天底下,知道殿下在司空那的并不多,cao恰是其中之一。现董贼擅定新帝,名不正且言不顺,纵是清君侧,也不知……”
他说到一半,就停下了。
燕清闻弦音而瞬知意,莞尔道:“孟德可是想问,我有无另立中央、扶持殿下即位的意图罢?”
曹cao狭目微眯,笑容更盛,轻轻点头,并不明确表明自己态度。
燕清却是再清楚不过了——在这看似含糊暧昧、甚至还带点怂恿意味的提醒下,其实藏着的是极严苛的试探。
曹cao早在二十九岁时因愤然辞官得了些声誉,后被一些地方豪强拉拢,想与他一起另立皇帝,被他断然拒绝;再是作为发小的袁绍二次寻他参与拥立人望极重的幽州牧刘虞为帝,也被他严厉拒绝,且自此暗中划清界限,心底里恩断义绝。
在这问题上,曹cao的态度自始至终都非常明确,至死都不曾更改。
在刚才对他的那一通看似千篇一律的夸赞里,就有意无意地提到‘大公无私’一词,若是他这时被曹cao的些微暗示说动,那被曹cao列入提防名单的,就是他了。
燕清暗叹一声,坦坦荡荡地对上曹cao的暗藏审视的目光,肃容道:“另立之事,恶如裂土,天下岂容二主,一地怎容二邦?!此为天下之至不详也,孟德切莫再提!”
他所说之话,就是稍微改动了一下史上曹cao回绝袁绍要求的说法,应是再合乎曹cao心意不过的了。
曹cao却未被说服,争道:“君不见伊尹、霍光之举?殿下血统纯正高贵,若登高一呼,定有从者无数,而司空有此从龙辅政之功,此后便为朝中首贵,成就彪炳史册的莫大功绩——”
燕清听得内心抽搐不已,这般违心的胡说八道,亏曹cao能眼都不眨地顺手拈来。
他一挥手,打断了曹cao接下来的话,将声一沉,眉头蹙紧,一字一顿地狠狠训斥道:“此一时,彼一时,当初是有人权衡成败、掂量轻重、深思熟虑之后,出于对皇室的耿耿忠心,手里握有掌控朝政的力量,居一人之下的丞相之位,且是依循着满朝文武的心愿,在迫不得已下,才可以那般行事,并能成功的!哪里像你所说的那般轻而易举,简直异想天开,真真自不量力,愚不可及!”
除最早在朝廷上舌战袁家,和不久前在帐中发飙,将荆州刺史王叡骂得无地自容,愤而离去那次外,一向温柔和善的燕清别说是发怒了,就连说话声音大一些,都很少见。
不管是正面承受这般火力的曹cao,还是听得一愣一愣的吕布,一时间都没反应过来。
燕清趁势将卖力试他的曹cao骂了一顿后,不顾对方一副正在深思的模样,仿佛难掩疲惫地揉了揉眉心,叹道:“现天下有大乱之迹,群雄并起,战火脸面,民不聊生。先胡羌扰境,后有黄巾叛逆,现有此胁主逆臣!即使殿下为灵帝血脉,年岁亦小,无法单独理政,不还是要委以重臣辅佐?况且殿下并无此意,何苦将天下折腾一通,就为废一稚童,再另立一幼子?”
“如今社稷纷乱,有待重拾,需要的是贤明无私,睿智爱民的臣子,而不是为一己私欲就妄自c-h-a手帝位的小人!天子为天命之子,倘若人人皆可恃勇擅换,汉室威仪便荡然无存,气数才真是要尽了!”
燕清看得明白——只要他开了另立皇帝的头,无异于成了栽树的前人,叫后人能大大方方地一边唾骂他,一边纳凉食果。
哪怕刘协的身份足够正统,由燕清所扶持上去的他所代表的,在众人眼里就是亲燕清势的强大利益,天底下那些蠢蠢欲动的野心家,自然能从这小王爷身上挑出无数毛病来。
刘虞姑且不提,那早有叛意的陈王刘宠,冲‘天子之气’前往益州的刘焉,都不可能善罢甘休。
燕清一个出身低微的村夫都能干的事,他们凭什么不能?
燕清毫不怀疑,到时候天底下绝对能同时冒出好几个由各地诸侯立的皇帝来,各有一批拥护者,斗得不可开交,还有异族随时入侵,那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反观董卓所立的那傀儡,到底是刘姓宗亲,等董卓被赶出京城,他也就不再跟任何一方有直接利益的牵扯了。
再由立功最伟的燕清主动退让一步,不沾朝廷这颗烫手山芋,便能渐渐平息这场风波。
燕清傲然一笑,讽刺道:“别人我且不说,就依我看,那执迷不悟的袁家本初,随时要结连陈王刘宠,行你口中的霍光之事了!”
气氛一时间变得剑拔弩张,仿佛凶险万分。
曹cao脸色变幻精彩,吕布背脊紧绷,时刻提防他暴起伤人。
谁知曹cao的确忽然站起了身来,却是心悦诚服地向燕清长揖一礼,诚挚道:“实在是此事关重大,cao于朝野浮沉十数载,不曾觅得志同道合之人,实属无奈之下,只有舍了脸皮,以小人之心度了君子之腹一回。”
燕清脸色稍霁,语气依然没好到那里去,直接把话题生硬转移,旋即下达逐客令了:“孟德所询之屯田法,所涉极多,非三言两语就能说清楚的。你先回帐歇息,待上几日,我着主簿整理出来,再送予你罢。”
曹cao再次深揖一回:“多谢司空,cao先行告退。”
在吕布丝毫不掩敌意的怒目相视中,曹cao步履轻快地走了。
确定脚步声远去后,燕清整个人就放松下来了,哭笑不得往吕布身上一躺,懒洋洋道:“可算叫他信服了。”
燕清忽然就倒到了自己怀里,吕布上一刻还怒不可遏,下一刻便动都不敢动,安静得不像话了。
咋回事儿?
燕清笑着拍拍他硬梆梆的手背,解释道:“我可没真动火气,只是装装样子。他虽没你好骗,也不知信了几分,但总体意向,还是达成一致了。”
吕布模棱两可地“喔”了一声。
燕清盘算道:“有他在,陈王刘宠想联合袁绍谋取冀州,就会变得困难重重,而不用我们再抽调太多兵力,腾出手来亲自对付,他也会跟这叛臣贼子死磕。”
渤海郡在冀州境内,这也跟曹cao切身利益相关。
吕布勉强明白过来,只对曹cao朝主公的不敬仍然感到难以释怀。
燕清提醒:“我们的敌人,可从来不是曹孟德。”
吕布强迫自己咽下这口火气,消化片刻后,惑然道:“主公何必这般重视个连一万兵都拿不出的假太守?”
明明凭他们的实力,轻易就能按死对方。
“关键不在人数,而在资质和人谋,孟德有英雄之姿,不容小觑。”燕清见吕布露出不以为然的神色,道:“莫欺少年贫啊,奉先。”
吕布立马警醒,火速回道:“那曹孟德年岁可比布还大上不少,算哪门子的少年?”
燕清:“……”
就算他措辞不当吧,但重点难道在这儿吗?
他假装没听到,提醒道:“我也曾只得文远那一千东拼西凑来的新兵,却做成了数万京兵都做不到的事。”
吕布若有所思。
燕清看得出来,他这下是真听进去了。
其实燕清这般慎对曹cao,既是因他目前急需比较靠得住的盟友,来对付这四面临敌的状况;再是没了迎献帝这一契机,曹cao的志向或就不会变得面目全非,而真能如许邵评价的那样,成治世之能臣;还有则是他与曹cao的目标,的确称得上基本一致,起码很长一段时间里,都能相处得和睦而愉快。
若说最初的燕清,对曹cao、刘备和孙坚这类名垂千古的英雄君王,是忌惮和欣赏的成分居多,那么到了一步一步走到雄踞二州的天下最强诸侯、避无可避地成为众所矢之的现在,他不可能没有成长。
就算是潜在的敌人,也能是目前的盟友。假如能人不敢用,满心提防;那废人倒是敢用了,可他们有用吗?
况且这张蓝图太大,格局得广,还要有驾驭不同人才的信心,哪能靠提前知道谁厉害,害怕应付不来、防备不住,就抢先一步砍杀殆尽的道理?
海纳百川,有容乃大。
——他愿为海。
作者有话要说: 根据2013年复旦大学课题组所研究的来自曹cao墓的DNA样本,已正式对外宣布曹cao同夏侯家族并没有血缘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