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知道归知道,眼珠子地看着燕清竟只留下了万余人,其他统统调走了,面上还能谈笑风生,一如既往,不由冲这份世人罕有的胆略暗叹不已。
旁人无从得知的是,主力军秘往洛阳后,燕清实际上就已陷入了焦灼的等待。
只是他为关东盟主,己势统帅,是只能表现得信心十足的。
唯有将这份焦虑的等待,埋成深深的忧心,却半点不可显现出来。
唯二瞅出端倪来的,除了在忙碌之余对主公一举一动尤其关注,心绪变化也特别敏感的吕布,就是心细如发,善于评鉴的郭嘉了。
且说在大军悄悄开拔的那晚,郭嘉虽还板着脸,到底勉为其难地受了邀,抱着松松软软的枕头来到燕清帐中。
燕清命人点灯数盏,正坐在案前提笔写着什么,听得动静,只头也不抬地招呼:“你要是累了,就先睡罢,我还要一会儿。”
“喏。”
郭嘉慢腾腾地挪了过来,瞟了眼被铺好的铺盖,目光很自然地移到燕清写得密密麻麻的那张纸上了。
——是给荀彧的信。
郭嘉扫了几眼,靠只言片语,大致猜出内容,就丧失了探究的兴趣,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褪了外衣,不客气地往榻上麻溜一滚,就用白日里晒得松软,又由熏香染上淡香的被褥包住了自己。
燕清眼角余光看到他这一气呵成的动作,不由轻笑一声,自然地稍变了坐姿,就贴心地挡住大半烛光,不至于耀到榻上人的眼睛。
他背对着对方,就不知上一刻还仿佛累得立马就得阖眼的郭嘉,已精神抖擞地将眼重新睁开了。
郭嘉用被褥蒙着脑袋,心里暖洋洋的,脑海中却忽有灵光闪过,叫他禁不住屏息细忖片刻后,按捺不住地从被卷中钻出脑袋来,说道:“主公。”
燕清心不在焉地应道:“嗯?”
郭嘉目光炯炯地盯着他的背影:“嘉有一计。”
燕清一愣,转过身来,认真面对着把自己弄成花卷状的郭嘉:“奉孝请讲。”
郭嘉从被子里灵活地钻出来,盘腿坐道:“董卓未战先怯,欲退居长安,从此坐而待困,其部亦甘心如此么?”
燕清沉吟片刻,缓缓道:“他自西北六郡一手带出的旧部,应是没什么意见的,但从何大将军处收拢来的那些,就不见得了。”
郭嘉黠然一笑:“他那些旧部,也不见得是忠心耿耿。”
燕清笑道:“听你这语气,应是已然物色到合适人选了。”
郭嘉颔首:“事不宜迟,还请主公您亲笔写一封招安信予李傕,许诺免其之罪……”
燕清不解:“为何非是李傕?”
郭嘉讳莫如深道:“就嘉所知,傕于主公敬慕颇深,若说策反,他便是最好人选了。”
燕清瞬间会意,却有点犹豫。
他麾下已不缺悍将猛士,李傕又品行败坏,岂不就是一匹害群之马?
筹码轻了或打动不了对方,重了他又不愿意。
郭嘉看穿燕清顾虑,轻笑道:“描说不必具体,待来了主公这,就得按规矩来。赏罚分明,不正是主公所长么?一无谋之辈,主公何足虑哉。”
燕清莞尔:“奉孝所言极是。”
遂依计而行,提笔蘸墨,略一斟酌,便笔走游龙,洋洋洒洒地写了整一篇。
燕清到底没把握:“你且读上一读,看可行否?”
郭嘉迫不及待地接过,看完之后,笑眯眯地感叹道:“好极。”
情感真挚,并不讲究辞藻精致,哪怕是李傕那样不学无术的莽夫也能看懂。
燕清直觉他没什么好话,只淡淡挽起一边唇角,不多言语。
郭嘉:“这样的尺素再多几封,何愁他心神不动?”
“休要胡口调侃于我。”燕清忍不住拿起他放在一边的折扇,在郭嘉额上暗含警告地轻敲一记:“如今两军对峙,实力相当,还是再等等,待洛阳那边有了信,他们阵脚大乱时,再递罢。”
说话间,郭嘉已然提笔,不言不语地在上头添了一行小字。
燕清好奇道:“你加了什么?”
郭嘉懒笑道:“君若有意,还望速来,逾期不候。”
一下就将那些好言好语,给添上几分强胁之意了。
燕清失笑:“你认为可行?”
郭嘉随意点头,就燕清之前所说,回答道:“那可晚了一些。而现今局面,兵力是他强我弱,论军心却是彼弱我强。”
燕清挑眉:“噢?”
郭嘉不屑道:“一个怀进取之心,行的是锋锐之道;一个未战先思逃——”
话未说完,原微微含笑的燕清忽一蹙眉,毫不犹豫地将郭嘉往身后一拽,转身冲外喝道:“何人鬼祟!”
自上回的刺杀未遂过后,燕清虽将消息压了下去,借机肃清了一波,却从此打醒了警钟,无论身处何时何地都多了警惕。
现夜已深,除了当值的兵士巡逻外,帐外不应有人。
可他方才察觉到一道被刻意放轻的脚步声在朝这边不断接近,并不似巡逻兵那般有规律可言,又忽然停了下来,守卫却未通传,甚至无半点反应,就极反常了。
郭嘉惊魂不定地将双手搭在燕清肩头,头往外探,而燕清已沉脸抄起放在榻边的长剑,蓄势待发。
对方倏然一窒。
紧接着,一道燕清再熟悉不过的声音,便委委屈屈地传来:“主公。”
燕清:“……”
这么说来,他昨日的确同卫兵讲过。
自己就寝的地方,吕布和郭嘉是可以不经通传禀报,随意进出的。
第117章 吕肥郭瘦
知晓来人是谁后,随着噌地冰凉一声,燕清敛去淡淡杀气,随意还剑入鞘,道:“进来罢。”
吕布便在郭嘉兴味怏然的注视中,大大方方地扛着寝具来了。
燕清眉心一跳,无可奈何道:“你这又是什么阵仗?”
吕布二话不说,俯下身来,将自个儿铺盖搭在燕清边上,旋即肃了表情,单膝跪下,直视燕清道:“主公何故瞒下刺客之事?”
他在战场上是光芒四s_h_è ,所向披靡,杀气腾腾的修罗战神,可每到燕清跟前,从来都是千依百顺,无不听从的。
此时此刻,这张棱角分明、线条冷硬的英俊面庞,还是头一回在燕清的注视下,褪去呆呆愣愣的憨厚和小心翼翼的试探,多了凌厉的霸气。
燕清不慌不忙,只蹙眉道:“谁告诉你的?”
他特意将调查刺客的事宜交给高顺,就是为了不让吕布听后反应过度,小题大做。
吕布狡猾地对此避而不答,却大义凛然道:“前事余波尚在,主公怎能这般疏于防范?即便查清了一波,也难保没有漏网之鱼,而三军荣辱周全,皆系于主公一人安危,还请您多加提防,保重贵体才是。”
郭嘉好整以暇地坐在榻上,腿脚吊儿郎当地一翘一翘,似笑非笑地抱臂听着,居然还赞同地抚了抚掌。
吕布对此视若无睹,只屏息盯着燕清。
燕清哪里不知吕布的真实心思,心里一哂,故意爽快应道:“奉先说得有理,日后便请两名亲兵入账守着罢。我瞧姓典那位,生得孔武有力,人也憨实,又是你亲眼看重的,就由他来好了。”
“……”
吕布一时语塞,反应倒是飞快:“这人选极其要紧,不好仓促决出,今晚便由布守着,明日再细细敲定。”
他是铁了心要赖下了。
燕清却摇了摇头:“倘若真来劫营,只要集中攻袭此帐,不就有一网打尽之效?还是分开的好。这等小事,也轮不到你个堂堂将军来亲力亲为,传出去还不叫人笑话了?”
吕布正急得头上冒汗,揪着被褥不知如何是好时,郭嘉却破天荒地替他说话了。
他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说道:“吕将军之言,也不无道理,主公虽身具仙法,然所涉极大,还是更谨慎些的好。而论起武勇刚猛,军中又有何人抵得过吕将军?”
燕清颇意外地看了气氛一向是剑拔弩张的二人,竟难得地站在统一战线上,实在少有。
他默然半晌,方在吕布紧张的凝视中应承道:“那便依你们之言。”
吕布如愿得偿,理所当然地睡在外沿,保持警醒;燕清接着不顾郭嘉抗议,坚持把最弱的豫州别驾安排在最里侧,自己安逸地被夹在中间了。
灯一熄,吕布自动自觉地把三人的靴子按燕清之前曾要求过的妥善摆好,又备好燕清半夜醒来时要饮的茶水,最后在郭嘉见鬼似的目光中认认真真地把被脚给掖了,才规规矩矩地侧着躺下,面朝掩实的帐口。
正值月圆时分,燕清借着透过厚重帐布的明亮月光,看薄被裹在吕布身上后显出的弧度。
真是宽肩猿背,蜂腰窄臀,四肢修长。
一块块蓄满惊人力量的肌r_ou_微微凸起,随呼吸起起伏伏,健硕又不失挺拔,万般赏心悦目。
横竖吕布背对着他,大半心神都在警惕外头,燕清就肆无忌惮地欣赏一会儿,才意犹未尽地转过身去,想看看郭嘉。
……一马平川。
郭嘉正不习惯地蹭来挪去,想找到最舒适的睡姿,不防察觉到燕清诡异目光,脑海中顿时警铃大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