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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仓皇大叫。他用尽全身力气伸手,向着外面,向着光。但是没用,他只能在黑暗中越陷越深,眼睁睁地看着那些深灰色的泥沼吞没自己,腐蚀他的皮肉,抽筋拔骨的疼,手臂露出森森白骨,肌肉纤维牵扯着蠕动的青色血管。
——他从睡梦中惊醒,一脸惊恐地坐起身。
宋清冉最近觉睡不实,便立刻被他吵醒。他旋开床头灯,揉着太阳穴,看向李世州,“你做噩梦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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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世州转过头,兀然抱住了他,死死地,像是抱住最后一块浮木,抓住最后一根稻草。
他太没有安全感了,手上力度越来越紧。宋清冉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烧退了点吗?”
仍然烫着。
宋清冉看了一眼时间,拍拍他的手,转身下床拿药,又出去倒水给他。李世州把药吞下,没多大一会又捂住嘴,迅速冲进厕所,将药和水吐了出来,连带着之前吃过的一点粥饭,直到呕出深绿色的胆汁。
“你让我进去!”宋清冉在厕所外面用力地敲门。
李世州刚刚回手将门反锁上了,他吐得脸色苍白,坐在马桶前面大口大口地喘息,然后又吐了一次。
他手指死死地抓住马桶盖,指腹发白发青,眼睛里渗出了生理性的泪水,他眼眶发红,吐到没东西可吐,便扶着马桶盖子干呕。
宋清冉敲门的力度更大,不停地旋着门把手,又大声说,“让我进去!”
李世州却没动,他缓了一阵,把厕所冲了,站了起来,又对着镜子洗脸漱口,才缓缓把门锁打开。
宋清冉立刻开门冲了进来,他看着李世州毫无血色的脸,指着他的脸,怒气冲冲地说,“我告诉你!以后不许锁门!”
这突如起来的愤怒吓了李世州一跳,他收着下巴,抬着眼睛,用湿漉漉的眼睛看着宋清冉,
“听见了吗!”宋清冉与他对视,一字一句地说,“没有第二次!”
最近的作息不规律让他神经衰弱,便无法像平日里那样控制自己的情绪。他刚刚站在门外,一门之隔的地方,李世州痛苦的声音被这安静的夜放大了无数倍,他就像是要把命呕出来了。焦急与愤怒便一股脑地蹿到了头顶。
“嗯……”李世州矗在那里,点了点头,无助地像个孩子,两只手交握在一起,被水洗得发皱发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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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清冉平复了下来,又有些后悔吓到了他。长出了一口气,又去拉李世州的手,好声好气地说,“回去睡觉吧。”
李世州回到床上,裹着被,还在发抖。
这样下去不行,宋清冉对他说,“今天太晚了,明早我找私人医生来,你吃不下去药,迟早要烧出肺炎。”
李世州对医生这两个字没什么反应,却仍然执拗地摇头抗拒,“不用,我挺挺就过去了。哥……我现在命贱的很,捱也能捱过去。”
就像是草,没有人管它,风吹过雨打过,也能照样一年又一年地活着,自己陪着自己,重复着枯荣。也没人去关系一颗草的死活。
而宋清冉是在告诉他自己的决定,不是想要跟他商量,完全不理会他的拒绝,近乎傲慢地说,“跟我在一起,就没人能说你命贱,连你自己也不行。”
“我觉得是我命硬。”李世州喃喃呓语,显于思寻,“在我身边的人是不是都会……”
“不会。”宋清冉说,“你不要再说这样的话了,我不想听。”
李世州立刻闭嘴。
而这时,宋清冉对李世州的怜惜,却在心里很缓慢地流淌。
李世州才二十岁,便再没有依靠了,什么都没有,就只有他而已,理所当然地对他需索。这种浓烈的,与无助和希望生根缠绕在一起的深情,让宋清冉沉坠。
如同在悬崖边攀援,随时可能滑坠。太危险,太容易失控。
但是宋清冉看着李世州蜷缩着,手紧紧抓着他的样子,眼中却不自觉染上了情意。当他决定承受着那些依赖与切慕的时候,就该知道这种感情从来都不是一个人的事。
他心甘情愿地跟李世州一起往前走。
第二天私人医生来,为李世州做了检查。但是除了宋清冉之外,李世州很难对别人的话产生反应,他封闭着自己,是失了灵魂与思维的躯壳,形容嶙峋。
医生与宋清冉相熟,便找机会把他拉到一边,对他说,“我怀疑他有精神疾患,要不要检查一下看看?”
宋清冉也想过这个可能,便点头同意。
最后检查结果出来,显示李世州有抑郁的情况出现,还伴随着焦虑与轻微的幻觉。
李世州在卧室里面吊水,宋清冉把报告塞进柜子里面,坐在他的身边。
这些天下来,李世州的精神和身体已经好了很多,就是仍然吃饭吃得很少,呆坐在沙发上,一坐就是一天,再不然就是一天都跟着他,他去厨房,李世州也跟着去厨房,他去阳台抽烟,偶尔温一点点酒,李世州也跟着去阳台,什么都不做。
“小州。”宋清冉向他问道,“你还记不记得前几天我去你家找你,你跟我说了什么?”
李世州反应的时间很长,他偏着头,在认真地想宋清冉的问题,但是不记得了。~
他露出沮丧的表情,难过地说,“……我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