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卜卦 作者:泯空入画【完结】(32)
纠结之时,眼前骤然一亮,裘修远被拉了出去。
付清欢抬头一看,云止奂的手还在裘修远肩膀上,手背上青筋暴起,像是极力忍着什么一般。
裘正昀也道:“修远,你干什么呢。”
裘修远摸摸鼻子,道:“我看着云公子好面熟,就失礼了。”然后偷偷看了云止奂一眼,对上那双散着冽意的双目,吓得一激灵低头去喝茶,再不敢做什么了。
付清欢咳了一声,看了云止奂一眼,然后问道:“你们这儿出了什么事了?”
裘正昀从口袋里小心翼翼掏出一样用棉布紧紧包着的事物,道:“就是它。”
付清欢伸出手去按着它,嗯了一声:“确有妖气,里头是什么?”
裘正昀道:“是一件饰物,九尾凤冠。”
闻言,付清欢皱了皱眉:“好好的首饰,哪来的妖气?”若是邪祟附着在上头,的确会有邪气,可妖又不能附到什么东西上,哪来的妖气?
莫不是开天辟地头一桩,凤冠成精了?
裘正昀也听出了他的意思,擦了擦额上的汗,道:“还有一条蛇妖。”
“蛇妖?”付清欢看向那不大不小的包裹,挑了挑眉。
能成精的蛇一般都是活了千百年的大蟒,什么蛇这么好命,这么小点就有了修为?
想到这儿,他问道:“能打开看看吗?”
裘正昀有些为难:“……它好凶的。”
“没事儿,这不是有我……”付清欢说到一半,愣了愣,唔了一声,看看云止奂,“云道长在吗,哈哈。”
云止奂转头看看他,又把视线转向了桌上那只小包裹,眼神极为温柔。
裘正昀看着他们之间的互动,眼神有些发愣。
粗神经的裘修远觉得他说得极是,就掉头:“那请打开吧。”说着把包裹往前推了推。
付清欢正要去碰那包裹,却被身边的云止奂抢先一步,长手一伸,把包裹拉了过来。
他对付清欢低声道:“画符控制它。”
声音又低又磁,十分好听。听得付清欢恍若隔世,以为先前那个道长又回来了。他心道:原来十五岁的道长,做正事时就是这么认真严肃了。
付清欢心里想着有的没的,手上不停,运作灵力画了几道符阵,在空中形成一个密网,若隐若现,牢牢罩住了那个包裹,把几个少年看得一愣一愣的。
云止奂略一点头,把包裹掀开了。
几个少年像是怕极了这包裹里的东西,皆吓得退后几步,把付清欢都带得吓了一跳。他往云止奂靠得近些,盯着那被慢慢掀开的包裹一动不动。
其实里头包着的东西,也没有那么凶悍,反而很美丽。
的确是一只九尾凤冠,通体鎏金,再加上九条凤尾上的蓝色点翠,凤凰头顶的红宝石珠子,亮得人睁不开眼。
这件凤冠,应当是大户人家出嫁时新娘戴的,甚至可能是皇族女子才戴的上。
付清欢刚想问这是哪来的,凤冠突然动了动,猛地窜出一抹艳红色。
一声惊呼哽在喉咙里还没喊出来,那抹红色就撞在了方才画下的阵法上,然后奄奄地倒在桌上,一动不动。
付清欢定睛一看,竟是条蛇。
通体赤红,像血一般,一看便知毒性了得。虽只有手指粗细,也足以让人却步了。
屋里安静了一会儿,裘修远纠结着开口了:“……它死了吗?”
有胆大的拿剑去戳了戳那蛇,那蛇不知是被冰凉的剑身刺激了还是怎么的,猛地睁开眼站起来,十分凶悍地看着众人。
不过它这站起来,也没多高,甚至无法与坐着的付清欢平视,便也没什么好怕的了。
付清欢咳了一声,问神色还算镇定裘正昀:“它……是妖怪吗?”
裘正昀点点头:“是妖,之前化了人形被我们抓住的。”
“哦,那,怎么就抓了它呢?”修炼成妖的动物不少见,但如果是一心修仙不害人的妖,修士是不会去管的,这蛇被抓了,应当是做了什么不好的事情。
裘正昀指指那只凤冠:“因为它。”
“它?”付清欢尽量无视红蛇那咄咄逼人的目光,仔细把凤冠打量了一番,然后一脸疑惑地歪了歪头:“没什么特别的。”
“是没什么特别的,”裘正昀道,“是这蛇,为了偷这凤冠,差点害死人。”
闻言,红蛇突然暴躁起来,面向裘正昀,蛇信一吐一吐,看那神情,活像一个吵架时试着吐人口水的市井泼妇。
……
付清欢想了想,还是开口道:“……它好像有话说。”
裘修远一脸嫌弃:“它?……你是想把它放出来啊……?”
看他这神情,付清欢觉得十分好笑,便真的笑了,语气十分温和:“怎么?不能放出来吗?”
裘修远立马坐到他身边,细细道:“你看看它这样子,凶了吧唧的,刚才我们想好好问的,结果它化了人形就要跟我们打……没法,只得用术法锁着。”
这蛇听了这话又转回来,蛇信子改为对着裘修远一吐一吐。
裘修远:“……啧。”
付清欢看着这场景觉得好笑,身形一放松,便不由得往裘修远那边靠了靠。完全没注意到他的道长伸手揽着他的腰往后拉了拉。
嬉闹一阵,付清欢总算好说歹说把这蛇妖的情绪安抚了下来,然后伸手撤了符阵。
那红蛇在桌上滚了两圈,滚下了桌子,同时一道红光闪过,付清欢眨了眨眼,就看见面前站了一个红衣青年。
还没看清,这青年已经往裘正昀和裘修远冲了过去,骂道:“谁凶了吧唧?谁凶了吧唧?”
裘修远一时忘了用灵力,一边躲一边骂:“你!你!不仅凶还疯!”
闻言,那青年越发凶了。
第六十八章 有梅科(七)
付清欢坐在桌边,身边坐着云止奂,两人的肩膀手臂紧紧挨着。
左边坐着蛇妖,右边坐着裘正昀和裘修远,蛇妖和裘修远怒目圆睁,一动不动对视着,恨不得在对方脸上烧个洞。
方才付清欢和云止奂好不容易劝住了这两个差点扯头发扒衣服打起来的一人一妖,自己也负了伤,腰撞在桌子上,明天起来时怕是要青一大块了。
付清欢心里骂着,脸上笑着,道:“有什么话,坐下来好好说嘛。”
蛇妖冷哼一声,瞥开了眼神,似是觉得对面那个裘修远不忍直视。而裘修远也挑着一边眉毛,看表情是时刻准备着要骂人。
付清欢暗暗叹了口气。然后瞄了这蛇妖几眼。
这蛇妖的人形是个青年男子的样子,五官同蛇形呈现出一样的妖冶精致,不禁让付清欢想起了在长河镇遇到的那一位。
可巧,到了明翚宗,又得与他见面。
最终,是蛇妖先开口的:“是他们不分青红皂白上来就抓我的。”
裘修远反应极快,立马反驳道:“你当时都要害人家性命了,我们能不阻止你吗?”
“谁说我要害人性命了?你看见了?你哪只眼睛看见的?”
“我两只眼睛都看见了!”
……
付清欢叹了口气,又吵起来了。但此时他被腰疼折磨得完全没有心思去劝架了,就用胳膊肘捅捅一边的云止奂,示意他去劝架。
哪知云止奂愣了愣,并没有去劝吵得如痴如醉的一人一妖,而是伸出手,按在付清欢的腰上,轻轻揉捏起来。
付清欢一愣,耳尖发热起来。
云止奂按到了方才撞到的地方,付清欢忍不住轻声叫了出来,他就在他耳边轻声问:“疼?”
付清欢本已疼得一头冷汗,没心思去想些风流韵事,他点点头:“有点。”
云止奂便放柔了力道。
两个人在这边耳鬓厮磨推来让去,那边裘正昀终于靠自己的身体把一人一妖隔开了,他松了口气,看见仿佛置身事外的两个人,顿时面色一怔。
裘正昀咳了一声,这两个人方才反应过来,自己还有正事要做。
付清欢按着蛇妖,裘正昀按着裘修远,这才安安分分温温和和说清楚了来龙去脉。
这蛇妖,的确没害人。这凤冠,也不是抢来的。
蛇妖在人间结识一个女子,欲与之厮守。爱一个人,总想给她最好的,蛇妖就琢磨着能不能照着皇宫里最隆重的大婚仪式给自己的妻子办一场。他便弄来了华服红妆,还差一个凤冠。
可这凤冠哪里是随随便便就能弄来的?蛇妖无法,就托梦去向皇后借,一日便归还。本来是好言好语真心只想借来一用的,结果皇后胆小,以为他要害自己,哆哆嗦嗦喊着“狐大仙”把自己大婚的凤冠给他了。
蛇妖本来还想解释一通,但想想还是别多事,按时还回来就结了,就拿着凤冠大摇大摆出皇宫。
结果到了宫门口,里头追出来一个人,是皇后的贴身侍卫,知晓来龙去脉,以为他是个懂巫法的骗子来骗凤冠,于是一人一妖打起来了。正巧裘正昀一行人路过,见一个妖怪和一个凡人在打架,自然是二话不说收了妖怪,连个解释机会都没给。
明白了事情缘由后,付清欢哭笑不得,几个少年也是一脸尴尬。尤其是裘修远,脸都涨红了,嗫嚅半天才挤出一句对不起。毕竟他是第一个上去揍蛇妖并把他收服的。
既然事情弄清楚了,也没什么好说的了,蛇妖拍拍屁股小心翼翼捧着凤冠去找自己的小娘子了,留下一屋子人继续尴尬。
“……这就结了啊。”许久,裘修远弱弱地开口,打破这个尴尬的局面。
“嗯。”裘正昀点点头,有些不好意思地看向付清欢和云止奂,“谢谢二位前辈。”
被骤然叫了一声前辈,付清欢受宠若惊,难得不好意思起来。
裘正昀纠结了一下,问道:“请问二位是在赶路吗?要何处去?”
付清欢啊了一声,下意识看了云止奂一眼。而云止奂也看着他,眼神柔和,眼波甚至有些流动。
这算是在鼓励他?
付清欢忍不住往道长那边靠了靠,道:“我们……去渠阳。”话到嘴边还是心虚了,没敢直接说九州林。
闻言,裘修远大喜,一屁股坐到了付清欢身边,整个人几乎靠到他身上:“真的吗?太好了,我们也正要回那里去,不如同行?”
看他这般天真烂漫的样子,付清欢忍不住心软了,正要答应,又顾念起身边那个,就遗憾一笑:“怕是不行。”
“为……为什么?”裘修远显然对自己被拒绝有些惊讶。
付清欢转头看看云止奂,道:“道长他……受了些伤,不便赶路。”
“没关系呀!我们可以在水城待一段日子!”他望向裘正昀,“是吧是吧?七夕节没赶上就很遗憾了,不如在这儿停留一阵?”
几个少年也欢呼起来,仿佛他们的领队已经点头答应了。这下裘正昀只得应下来。
看着少年们欢呼雀跃的情形,付清欢露出了老母亲一般慈祥的笑容。身边是他的老伴,老两口仿佛看着自己终于有了出息的孙儿们,十分欣慰。
看了一会儿,云止奂凑近了些,在他耳边低声问:“我们回去吧?”
声音依旧是那清清冷冷的声音,付清欢却从中听出了几分难得的温柔。热气扑打在耳边,发丝磨得自己有些痒,付清欢心头一阵悸动,点点头:“好,回去了。”
像老两口一般就一前一后偷摸出了少年们的房间,回到了自己的住处。
刚进屋子锁上门,云止奂就伸手来解付清欢的腰带。
付清欢吓了一跳,身子忍不住贴近了些:“道长?”
云止奂看着他,一字一端:“你的腰伤。”
只为看腰伤?付清欢心头竟涌起了几分失落。他背过身去,顺从地解了衣服,把光滑的裸背呈给道长看。
云止奂扶他趴在床上,自己拿了烛火过来,仔细照起那精瘦纤细的腰肢。
“破了点皮,还有些红肿,”云止奂道,“我替你擦药酒,明日少受些罪。”
付清欢趴着只露出一双眼睛,看着云止奂迈着缓慢的步伐去找跌打药酒,然后两手拿着东西慢慢踱步回来。
腰上一热,是道长的手掌覆了上去。还没怎么的,就是一阵刺骨的疼。
“啊……”付清欢忍不住叫出声,“轻轻轻轻点,道长,轻点啊……”他就想不通了,外表看着这么温柔的一个人,怎么手劲这么大?
云止奂听见他的叫唤,登时不敢动了,等付清欢那若有若无的哼哼唧唧过去了,他才继续按捏,力道放缓了许多。
揉了一会儿,付清欢舒坦得眯起了眼睛,迷迷糊糊说起话来:“道长,你人可真好。”
云止奂:“……嗯。”
听他竟然回应了,付清欢兴致高了,滔滔不绝起来:“你知道吗?我第一次见你,对你印象很差。觉得你特没趣特傲慢。”
云止奂没说话,只是嘴角勾了勾。
“唉……结果你是这么好的一个人啊……”付清欢含糊地说道。在心里补了一句:好得让我这颗十几年没开窍的心都悸动了。
云止奂依旧不说话,只是动作轻柔地替他按揉伤部。
两人安安静静,一句话也不说,享受着独处的悠悠岁月。
不远处的蜡烛时不时发出“啪”的一声,几次把快要睡着的付清欢给拉回了神智。
临睡着,付清欢眯着一双眼睛盯着云止奂那不时晃动着的身形。
这人如果是我媳妇该多好。他这样想着。
第二日,付清欢起了个大早,偷摸出了房间,连云止奂这幅睡美人景象也没空多看一眼,就胡乱披上衣服匆匆出了门。
外头天还未全亮,灰蒙蒙的看不清景象。付清欢凭着记忆和猜测,跌跌撞撞跑到了城东那棵最大的老槐树下。
这棵老槐树,生得分外高大,树叶枝干层层叠叠,望上去看不见天。
付清欢长舒一口气,露出一侧的虎牙傻笑一下,眼睛弯得跟月牙一样。
他小心翼翼从怀里拿出一样东西,展在手心,俨然是红艳艳一把姻缘伞。
俯下|身,慢慢往前移动,顾及着别踩到别人的姻缘伞的同时,他找着一个隐秘又安全的地方。
他要他的姻缘伞,安安全全受着这棵月老树的庇佑,不被一点光晒退了颜色,也不被一滴雨水打湿了红纸,更不要一点风去把它吹倒。
最后,他把伞插在了老槐树的另一边,一个隐秘又安全的地方,小小一寸,却让他无比踏实。
他没有在伞上写云止奂的名字,几次举起了笔,就几次放下了笔。他怕。
插下姻缘伞后,他松了口气,双手合十,心里道:槐树爷爷,我胆小,不敢写他的名字,只敢在伞下画了云。可我对他,真心不渝,您帮我定下了,可好?
最后这句话,付清欢只是心里念叨就觉得脸红。他甩了甩头,觉得自己虽胆小,却也贪心,实乃小人。
只是他在槐树下静立了许久,任露水沾湿衣襟,背影坚定而虔诚,流露着某种近乎执拗的倔强。
待回到客栈,天已经微微亮了。云止奂仍是方才那个睡姿,恬静优雅,分毫未动。
付清欢褪了外衣,在他身边躺下。
虽说晚睡早起有些疲惫,他内心却是十分的满足,仿佛身边的人已经是自己的了。
眯眼看着云止奂的睡容,付清欢又沉沉睡去。
醒来时天已大亮,自己仍是占了道长半张床。
付清欢觉得窘迫,揉着头发坐起来,看见那人逆光站在窗口。见他醒了,云止奂身形一动,迈步走来。
一步一步,昳丽的容貌越发清晰。
五官清俊优雅,神色冷淡不苟,眼神淡然如水。
付清欢心重重跳了一下。不知是喜是忧的语气:“道长,你回来了啊。”
第六十九章 有梅科(八)
云止奂的神色一如往昔般平静,淡色的眼瞳隐隐透着平淡,他轻轻嗯了一声。
声音亦是往常般,又低又磁,带着几分清冷,十分好听。
付清欢有些恍惚,几乎觉得这样的道长很遥远,仿佛是前世延续下来的缘分,叫他听见了这个人的声音。这个声音遥远又温柔,是只讲给他一人听的。
许久,他点了点头:“回来就好。”
他的眼神有些迷离,不知是刚睡醒的缘故还是怎么的,晨光透过窗纱远远照在他脸上,把原先瘦削的脸颊轮廓填充得饱满脆弱,看起来透着静谧和乖顺。
云止奂看看他,垂下了眼眸,走了过来。他的腿走得依旧不顺,腿伤还没好,也是不想再装了。
付清欢见了愣了一下,意识到云止奂应该是记得自己失忆时发生的事情的,不禁有些窘迫起来。
自己诱着小道长叫了好多次自己的名字呢。
他没脸没皮,可对着自己喜欢的人,也害羞起来。
云止奂见他低头不说话,抿紧了嘴,把床头叠得整齐的衣服递给他。
那是一件淡色的棉布衣衫,付清欢不常穿,此刻被叠得整齐,熨烫得服帖,还散发着淡淡皂角香。
付清欢闻着那味道,仿佛是从道长身上传来的一样。
此情此景,倒有几分老夫老妻的意味了。
付清欢沉浸在自己无边的想象里头,眉眼含笑套上了衣服。淡色的长衫,领口是茶白色的布料,衬得人有几分丰神俊朗,还有几分读书人的儒雅秀气。
他侧侧头有几分得意又有几分拘谨地问云止奂:“如何……?”
云止奂嗯了一声,然后一愣:“什么?”
他这再一问,付清欢就不好意思再多问了,他攥着衣角转过身去,望着镜子里的自己发了会儿呆,才束发出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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