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卜卦 作者:泯空入画【完结】(9)
死者不止一个,而且这两年来,一直在死人。
不对,可能不止两年,这小伙计来做工时正好赶上死人,这店里的其他人已经是见怪不怪了。
付清欢手肘撑在腿上,捂住额头。
什么人?什么丧心病狂的人会做这样的事?
在说到剥皮的时候,付清欢想到一种叫枯骨女的妖怪。这种妖怪,是生前受人欺辱含怨而死的女人所化,喜欢偷貌美少女的皮来掩盖自己一身枯骨。
但付清欢很快否决了,因为小伙计说死的都是青年男人。
哪有枯骨女专剥男人皮的?
付清欢想了想,问道:“报过官吗?或者……请什么法师来看过吗?”
小伙计伸出两个手指:“每年两次法事,报官么,每次出了事都会去报,可一点结果都没有。”
付清欢道:“怎不搬走呢?惹不起还躲不起吗?”
“早搬走三成人啦,住上游那些有钱人,早搬走了。”
难怪可以随意去上游取水。
小伙计继续道:“再说了,这每年啊,咱镇上死的人顶多一两个,可河水泛红每年却要有个几回,有时候不知是哪个乡镇的人也死在咱河里,你说晦气不?”
付清欢闻言更是锁紧了眉头。
竟然还有他乡人死在这里?凶手到底想干什么?
小伙计上下打量付清欢一番,道:“公子,不是我吓你,你可得赶紧走。”
“为何?”
“那杀人犯专挑长得好看的男青年。”
付清欢皱起眉,咬起了指甲。
专挑……好看的男人?
这算什么?
付清欢几乎以为这世间可能有一种叫枯骨男的妖怪了。
“可这水根本没法用啊,总得想法子吧?”
“也就出事后那么几天水是这样,再过个两三天又是清水了。能怎么办呢,忍忍就过去了。”
这时,一个长相清秀的伙计抱了一桶脏碗碟走过,踢了踢那小伙计:“哎哎哎,抓紧干活,别老想着偷懒把活推给我。”
小伙计轻哼一声,与他打闹去了。
呆坐了一会儿,他站起来往回走。
无论如何,这件事得查查,只是还需商量。
“表哥?”刚到大堂还没上楼,付清欢被叫住了,付朝言拉住他:“你没吃早饭呢吧?找了你一圈了,去哪了?”
付清欢哦了一声在他旁边坐下,抬起头就看见对面那张昳丽白皙的脸。
其实,云止奂比自己要危险吧。
“表哥,你去哪儿了?”付朝言添了碗白粥给他。
“后院,”付清欢含糊回答一句,一边喝粥一边整理思绪。
两年,或者比两年前更早,有人——姑且算行凶者是人——开始在这个小镇里行凶,用惨无人道的方式杀死了死者。
先放血再剥皮,或是反过来,除此之外什么都没了。
剥皮干什么?剥下来的皮又拿去干什么了?付清欢隐隐有些后悔刚才没问细些,好歹问问皮还在吗。如果在,那更匪夷所思了。
付清欢喝着粥,突然意识到这煮粥的水有可能是河水里打来的,当即放下碗吐了个干净。
“表哥!”付朝言吓了一跳,“你怎么了?”
付清欢没喝进去多少,空着肚子干呕了半天才缓过来,呕得眼泪出了一大把。
付朝言偏偏还倒了杯水:“喝点水缓缓。”
付清欢此时是一点和水相关的都不想碰,又是一阵恶心。他推开那杯递来的水,趴在桌上又缓了很久。
最后,他擦着眼泪抬起头,算是勉强理清了思绪,沙哑地开口:“去我房里细说。”
片刻后,付清欢房里。
付朝言捂着嘴,面色苍白,仿佛下一刻就要吐出来一般。
付清欢硬着头皮安慰他:“可能做饭用的是干净的水,你看,这镇上的人不也住了那么久了……”
付朝言像是一点没听进去,摆摆手努力调整自己的情绪。
云止奂脸色没什么变化,只是眉头微蹙,眼神有些严肃,像在思考些什么。
‘‘道长?”
云止奂眨了下眼睛,回过神来,看了看付清欢,薄唇微启,像是先叹了口气,道:“先去上游看看。”
三人下了楼,刚才那小伙计见了付清欢问道:“公子要走了?怎不拿行李?”
付清欢含糊几句,问了上游在何处,道谢后走了出来。
云止奂在客栈门口见了两人的对话,那两人临别前似是还玩笑了几句。付清欢出来后,云止奂不动声色,与其一同慢慢踱步。
走过了小半条街,云止奂问道:“是那伙计告诉你的吗。”
付清欢本在低头沉思,被这突然的问话吓了一跳,他抬头啊了一声,像是现在才发现云止奂走在他身侧一般,眼里尽是惊愕。
半晌,他才点点头:“……嗯。”
云止奂的嘴抿成一条线。
付清欢比云止奂稍矮一些,正好能看见他微垂的眼眸。一直以为云止奂是个很冷淡的人,所以连带他的长相也是觉得冷冰冰的,其实仔细看,眉目如画,鼻梁挺直,薄唇微红,再加上肤色白皙,其实是很温雅的长相。
付清欢相信没有人生来就是冷漠的,云止奂的天性,或许稳重寡言,但其中绝没有清冷。
一举一动,明明是极厌倦这人世颠簸的,他却还在世俗中漂泊,除魔歼邪。
是为了什么?
付清欢笑着摇摇头,心道这与自己有何关系。
付清欢这人,生得白净乖巧,他笑起来眼睛微弯,不露齿时透着沉静内敛,露齿时又是十足的朝气,风华正茂,而那颗虎牙又平添几分不讨人嫌的痞气。
云止奂余光看他一眼,眼神微微含光,像是在好奇这人在笑什么。
付朝言走得快,大步流星已经走出去十几步远,拐过一个巷子时却驻足在原地,往远处张望起来。
云付二人很快追了上来,在他脚边站定。
付清欢往付朝言看的地方一望,心下了然。
围了许多人在叽叽喳喳讨论,旁边有十来个穿素服的人,有拿锣鼓的也有捏了一叠纸钱的。而人群中间似乎围了什么,传来一个女子撕心裂肺的哭声。
付清欢上前勉强探出一个头,所幸他个子算高,能看见一二。人群里围了一口棺材和几个穿素服的,有一个披麻戴孝的年轻女子趴在棺材上哭得肝肠寸断,一旁有人要拉她起来,她就咬就踢,完全无法靠近。
是死者的至亲?付清欢一阵心悸,不忍再看。
一旁有两个妇人在讨论,那个高个叹道:“还没几天就要成亲了,就守望门寡。”
一旁矮个附和:“可不知遭了什么孽……现在在半道上愣不让下葬,非要再看一眼。”
“哎哟那敢看吗,浑身被扒了皮的。”
“谁晓得呢……”
她们的对话还在继续,付清欢走远了听不见的,可那些话还残余在自己耳边,久久不散。
付朝言也大约听到了一些,神色也有些凝重。
各怀心事,三人步伐沉重,到了北坡上游处。
第十八章 玉面科(五)
正如那小伙计所说,北坡上游的有钱人都搬得差不多了,比起中游和下游地区,安静得有些怪异。
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站在河边时,付清欢感觉吹来的风都带有血腥气。
付朝言蹲下去捧了一把水闻了闻,道:“有味道,凶手是在上游放的水。”
付清欢走近些,发现这河虽是活水,流动却很缓慢,也难怪放了血之后几天都散不去。不过,凶手为什么要用河水处理死者?还是在上游?
故意恶心这个镇上的人?
付清欢皱了皱眉,也真是恶心。
云止奂在河边走走停停,时不时蹲下观察河水,却越走越远,等付清欢注意到他,已经快看不见人影了。
长河镇尽头是一座山,名为秀杨山,哺育长河镇的长河,其源头就在山中。
付清欢小跑着过去,待到了云止奂身侧,额头已出了一层细密的汗。见云止奂还有上山的意思,他忍不住问道:‘‘道长,你找什么?”
此刻他们已在山脚下,云止奂看他一眼,用剑拨开了灌木丛。付清欢怔怔地,指指自己:“上山?”
云止奂点头。
付清欢便道了谢,从云止奂拨开的那处灌木丛爬上去,山路未被开垦过,极陡,还是在一崩腾溪流旁,溅出的水花打湿了脚下的地面,间衣摆上都沾了些水。
付清欢刚踏上去就差点滑倒,扶住树才稳住身子没有倒下。待站稳了,他回过头向云止奂伸出手。
云止奂见了此举一愣,看着那只细瘦的手久久没有反应。
付清欢一手抓树一手向他伸着,忍不住催促:“道长,快上来啊,这边滑,小心摔倒。”
闻言,云止奂默默伸出手,握紧了付清欢。后者一提力,把他安全拉了上来。
所幸再上去的路上长了一些表皮粗糙的杂草,也没有那么陡了,走得还算轻松,走了十来步云止奂便到了付清欢前面。
付清欢突然想起还在山下的付朝言,转过了头。这个角度正好可以看到付朝言还在河边走走停停,付清欢挥了挥手,他的余光便看到了,抬头有些惊愕地看着表哥和云道长已经到了山上。
表兄弟两从小一起长大,对彼此想表达的意思再熟悉不过,付清欢便做了个手势:上来吗?
付朝言愣了愣,像是在努力辨识那手势的动作,付清欢便加大幅度做了一遍手势。
这回付朝言总算是看懂了,想了想回了个手势:不上来,回镇上看看。
付清欢便挥挥手,目送他离去。
付朝言喜欢看书,不仅正史策论经书,连旁门左道的闲书也能嚼出很深的滋味来,放他回去自己研究,说不定能研究出些道道来。
一直看到人影都没了,付清欢才转过身去,迎面撞上一个胸膛。他啊了一声向后栽去,云止奂眼疾手快拉住了他,才没有摔一身泥。
待他站稳了,云止奂才略带歉意道:“……我走了很远,发现你没跟上来。”
付清欢扶着树,惊魂未定地拍拍胸口,突然想到了什么,尴尬地抬头:“……那我和朝言……刚刚那些动作,你都看到啦?”
云止奂点点头。
付清欢腾地红了脸。
那些手势,是两人小时候自己创造的,方便在姑姑睡觉或看书时聊天用,毕竟当时年纪小,手势动作都很幼稚。
比如刚才那个“上来吗”,付清欢双手举起,两只手的食指和中指当做两个小人,浮夸地凭空往上走。再双手一摊表示疑问。
要多幼稚有多幼稚,要多蠢有多蠢。
他还做了两遍!
付清欢有种名节不保的感觉。
云止奂似乎毫不在意,淡淡道:“你表弟回去了。”
付清欢低着头不敢看他,点点头:“嗯,他回去翻翻书里有没有相关的事情发生过。”
云止奂略一点头,道:“走吧。”
他的声音又低又磁,又与他离得近,付清欢听了耳膜发痒,愣是怔了怔才反应过来:“哦、哦……”然后默默跟了上去。
秀杨山里植被茂密,树也长得奇高,两三棵树往那一杵就把阳光挡住了。也因此光线很暗,树林深处也幽暗无比,盯久了还瘆得慌。
所幸他们沿着水走,头顶上没树遮着,还算明亮。阵阵清风吹过,带着山里特有的草木气息,因着这几日下雨,也带着泥土芳香。
鸟鸣山涧,宁静安逸,要不是有那剥皮案,真是个钟灵毓秀又养人的地方。
付清欢出门时戴了个斗笠遮雨,走了一会儿他摘下斗笠深深吸了一口空气,感觉身心都放松了许多,连胸口的郁结感都舒缓了许多。
而前面的云止奂走走停停,时不时蹲下仔细查看淌过的溪水。
越往上走水越急,这跟山形陡峭有点关系,但付清欢猜测,这水的源头肯定很大,估计是个大泉头。
两人便一个心里东猜西猜顺便呼吸新鲜空气,一个走走停停不知在观察些什么,最终停在了一座大瀑布旁。
此时已经快到山顶了,之所以没上去是因为这水的源头就在山顶,再上去难保不会被水冲下来,太危险。
付清欢咋舌,看了看远处的小溪流,竟是这大瀑布衍生出来的?
但仔细观察也可以发现,大瀑布在一片乱石中被迫分成诸多小溪流,等快到山脚时,乱石没有了,就又汇成一条,流入长河,只是水势缓了许多。
云止奂也终于止步,他看着瀑布,若有所思。然后,衣摆一撩,竟想爬上去。
付清欢连忙拉住他:“道长!这太危险了,何况就算爬上去,你也没落脚的地方啊!”
云止奂像是没想到会被拉住,他指了指瀑布边:“有。”
付清欢顺着他的手势望过去,看见了瀑布边有一块挺大的石头,看上去够站人,他又看了一眼云止奂身上的剑,心里一亮:这道士可是修仙的,那肯定是会御剑的,要是掉下来也可以御剑啊!
想到这儿,也便不拦了,付清欢抬手擦了擦额上的汗,预备走到一旁等云止奂。
云止奂略微运作灵力,脚尖一点便越过了一处小断崖,他转身,见付清欢正用手扇着风,微微一愣,然后蹲下来伸出了手。
付清欢也是一愣,他不确定道:“我也上去?”
云止奂点头。
付清欢怔怔地:“可我现在没有灵力,上去了要是出什么事,可能会拖累你……”
云止奂看他的眼神仍是很淡然,却多了一丝坚定,那眼神再明显不过了,即使他一言不发,也将意思明明确确表达了出来:上来!
如此霸道,付清欢心里却是一阵感动:云道长不嫌弃他拖累!
于是他也一撩下摆,伸手去够云止奂的手。还没伸出多远,云止奂长手一捞,抓紧了他的手,用力一拉——
“啊啊啊啊啊啊啊!”
一阵天旋地转,付清欢感觉自己整个人都凌空了,失重感太明显,只有右手能感到来自云止奂的蛮力。然后是肩膀撞击地面的疼痛,虽没撞到头,也被晃得眼冒金星。
待缓过神,他发现自己侧躺在地上,而云止奂也正从他身边坐起来,淡淡看他一眼:“没事吧。”
语气淡漠得听不出一点关心。
不过这么些天了付清欢也早就习惯他这幅冷冷清清的样子,他坐起来检查一番自己的胳膊,好在有一层草作缓冲,没有折。
他点点头:“没事。”
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他发现自己已经越过了那个小断层,虽然越过的方式很痛,很匪夷所思,很让他难过。
不过离大瀑布近了些了,也没有小断层了,接下来也不必担心再被云止奂拎起来摔了。
付清欢揉着肩膀,心里有点小庆幸。
接下去要走的路很滑,云止奂在前面走两步就要回头看看付清欢,此时离瀑布太近,水势浩大,正常说话根本听不见声音,所以两人只能靠眼神和手势交流——普通的手势。
越往上地面越滑,好几次付清欢差点滑倒,好在云止奂每次都及时发现拽住了他。付清欢对自己很无奈,心里对云止奂生了几分愧疚。
终于到了最后一步,距离那块石头只有一步之遥,可石头附近却是覆了些青苔泥土之类,要是踩上去肯定滑倒。
这般就不能像刚才那样,靠云止奂把自己拉上去了——当然,付清欢也不想云止奂再拉他了。
付清欢正想对云止奂做手势表示自己站在这儿也可以,云止奂却转身把付清欢整个人一揽,脚下一跃,稳稳落在那块石头上。
直到云止奂放开了他,付清欢还在愣神,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等反应过来,他望了望四周,又望了望脚下,又把头转向云止奂。
要不是瀑布的声音快把他震聋了,他很想咆哮一声:刚才为什么不这么带我过那个断层!
此时两人一起蹲在那块石头上,大眼瞪小眼。瀑布溅出的水花在两人之间飞扬。
付清欢面相沉静温和,水花沾湿了他的头发贴在脸边,黑发与白净的脸碰撞出强烈反差,再加上他脸型瘦削,颇有楚楚可怜的样子。
云止奂面相温雅,面若冠玉,只是神色冷淡了些。同样被溅湿了头发,在他身上却有种器宇轩昂的侠客感。
总之,两人都很好看。
可是付清欢并不在意,云止奂好看,那又怎样?跟我又没什么关系!
他只能用眼神表达自己的哀怨。
云止奂看他一会儿,抿着嘴转过头,在石头边仔细查看起来。
付清欢一脸烦闷,又不知该干什么,只能静静蹲着不添乱,顺便看看云止奂在干什么。
只见云止奂在石头边摸索一阵,像是看到了什么,仔细摸了摸,然后又观察一番。
最后,他拍拍付清欢的肩,示意他凑过来看。
付清欢把身子探过去,看见云止奂刚才摸过的地方一片暗色,卡在石头缝里的颜色深些,覆在石头表面的颜色浅些。他聚精会神看了一会儿,伸手捻起一些仔细看了看,转头用口型道:血?
这一转头,与云止奂的脸凑得极近,云止奂眨了两下眼睛,把付清欢按回去,点了点头。
付清欢瞪大了眼睛。
第十九章 玉面科(六)
石头上有血。
这瀑布高处,怎么会有血?
联想长河镇上放血剥皮一案,付清欢不得不联想到:行凶者是在这里放的血,或者说,杀的人。
这里可是源头,在这里放血,那么整个瀑布都会混进人血。只是这边水势浩大,闻不到血味,到了山脚水势变缓,血味就冲不散了。
所以上游的水,反而是最脏的。
付清欢忍不住为那些特地跑远路到上游打水的人感到不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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