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这个时候我们就会发现,自己的生存是多么的不易。
尹斻没有过家,但是他知道,家不都是完美的,有一些人会为了家人拼搏,一家人只要在一起就什么难关都能度过,而有一些人,这些人的家支离破碎,充满了冗长的悲情。
“于是你就娶了她们?”夏军在尹斻闭口不言后设想了很多种情形,但是无论哪一种都放在尹斻身上不成立,他并不认为尹斻是一个这样感性的人,这种事很普通,他根本不会在意。
“不,我没有,我当时只是很讨厌这样的父母,并且在思考如果我的父母在世,会是什么模样。”
“你想出来了吗?”
“没有,我连一张他们的照片都没有,无法想象。”
外面有虫鸣声此起彼伏,夏军翻身面对着尹斻,近了一些,搂着那人,越搂越紧,两个人的呼吸很快就合拍了,尹斻睁开眼睛,看着夏军,他觉得夏军正在对他微笑。
“你笑什么?”他不解的问道。
“我在想你。”夏军说,他的声音有一点低哑,这是情潮退去后的独有的嗓音,尹斻喜欢这样的声音,缓和而且让人觉得安稳,像是在被轻轻地抚摸着一般。“我在想,你当时的样子,那时候你比现在要年轻,样子很纯粹,坏得无辜。想到这个,我就想笑——想亲你。”
说完,他就这么做了,亲了亲尹斻的额头,那些发丝扫过他的鼻梁,痒痒的。
“你闻起来味道也很好。”夏军说。深深地嗅着尹斻,从发间到颈侧。
“你闻起来一点也不像鱼。”
尹斻伸手把夏军环住了,嘴唇停留在夏军的臂膀上,他也在仔细的闻着夏军的气味,人类也是同样熟悉彼此的气味的,他对夏军就很熟悉,就像是同样的,无论他换了多少种古龙水,夏军也可以找出他穿过的衬衫。
他们彼此靠嗅觉寻找对方,这是冥冥之中,你站在S市的高塔之上,空气里有燃放过礼花的味道,但是仍然可以知道那个人就站在塔的下面等着你。
他们是存在一种默契的,一起晕厥,一起清醒,一起放肆,一起压制。
但是他们却并不仅仅是情人啊,这世界上最可爱的人真的是情人么,最可恨的人才是情人吧,如果说真的存在肝胆相照的敌人,那么他们就是明争暗斗的情人,这样的情爱是战场上的情爱,基本上,算不得是情爱。
有时候,夏军会觉得,如果他们有一天少了这种博弈,少了对彼此的讥嘲和怀疑,他们也就不再是他们了,他甚至还会害怕变得平凡后他们走到了尽头,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不如让他们在战场上嗅着彼此身上的血和硝烟味走向尽头吧。
“所以,后来呢?”夏军抱住尹斻,觉得他真的好像一座冰冷的石像,如果第二天他醒来发现怀抱里的是一座大理石雕像,他也并不会感到惊讶。
“后来没过多久,她们被卖给了一间舞厅,家里死了人,父亲是个酒鬼,日子过不下去了,走投无路。我向那个商人收了地,商人向我提到了这件事情,我记得她们的眼睛,黑黑的,很亮,但是呆呆的,我去了那舞厅把人赎了出来,问她们愿不愿意嫁给我。”
“就这样?”
“对,就这样,整个故事里没有所谓的英雄救美和恩情,也没有什么浪漫,我当时可能只是一时兴起罢了,觉得自己可以弄一个家庭出来作为我这个身份的填充。”
“很像你会做的事。”夏军说:“没有救赎,我知道这世界上没有救赎。”你也不是我的救赎,我们是彼此的罪孽。
“夏警官,”尹斻把嘴唇贴在夏军的脖子上一路吻着,轻轻的说:“别害怕。”
“我不害怕。”夏军笑了笑,摸着尹斻的头顶,他把手指插进尹斻的头发里,忽然用力攥住把人拽向自己,“你不能再骗我了,事不过三。”
好的,我不会再骗你。
夏军确实是害怕了,他害怕自己像少年时那般被抛弃,被欺骗,尹斻是无根的植物,他是漂流在激流中的独木舟,夏军既有些憎恨他的种种,又无比害怕再次失去他。在这样的时机,他们都是不安全的,心中有恐惧是难免的,无论是生离还是死别,都是不能承受。
“我记得在我很小的时候,我妈妈就常常告诉我不要害怕。”夏军松开了力气,把尹斻重新拉回自己的怀里,这个男人并不好抱,他身材不够娇小清瘦,触感也不够柔软,但是夏军却只觉得拥抱这样的他才会安心。
“她告诉我……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是啊,一切都会好起来。”只是又再重复罢了,你在徘徊,我也再徘徊,恶性循环。
“那时候的生活可真难啊,我每天都很害怕,我讨厌被人威胁。”夏军说着笑出来,觉得这事确实荒诞,尹斻正是后来威胁他最多的那个人。
“我担心的事情总是太多了,”他一边抚摸着尹斻的肩膀一边回忆着:“我担心挨饿受冻,担心挨打,担心被人讨厌。在街上我看见和我差不多大的孩子,没有手,没有脚,然后我就会看我父亲,发现他和乞丐的‘父亲’像是亲兄弟一样……我害怕失去妈妈,也害怕失去我父亲,我害怕失去活着的机会,就算活着很痛苦。”
“我记得那天,外面下着大雪,楼上的邻居在吵架,吵得很凶,砸东西。我的家里也在吵架,吵得很凶,有人挨打。妈妈把我护住,但是我却觉得更难过了……”我怎么什么也做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