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是情感的动物没错,可是更可贵的就是理性。
这家医院的病房并不大,即使是所谓的高级病房也不过就是卧室多了个阳台,卧室外连通着个起居室罢了,尹斻仰面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上极具医院特色的灯,自己也不清楚自己在想些什么,只是任由思绪飞散罢了。
他感觉有一点厌倦了,从夏军进入金三角开始,他就曾多次对这个自己向来最宠爱纵容的情人不耐烦,甚至是破天荒的吼了这人几次,他们不再像是以往那么的天雷勾地火,反而是相互默契地维持着一种所谓的甜蜜的假象,可是真正的情况却是倦怠。
算起来他们实在是在一起很长的时间了,他在十五岁到十八岁之间与夏军在少年时期就恨不得闹得轰轰烈烈,二十六岁再次相遇后又成了一个新的关系,不,不是新的关系,他很清楚,他和夏军之间的关系从未发生过质的改变,而是一如从前,从还是少年时自己就已经是这样的人了,而夏军也并未发生过什么变化。
很少有人知道,夏警官其实还比他大了两岁,他们之间似乎一直都是他显得更像年长的那一方,可是这并非与经历有关,而是与本质有关。
夏军很小的时候就没有了母亲,可是他好歹还有一个父亲,本质上他永远都会是父母的孩子,可是尹斻不一样,他活得艰难辛苦,不同于表面风光无限的世家背景,他清楚的知道从一条狗转而变成人的困苦,他缺乏的那颗心就是用来换了可以直立行走的权利的。
他不清楚这样的他们还有多少的快活日子可以过了,甚至他早已不止一遍的想过夏警官向他拔枪的情形,真到了那一天,他不会有丝毫的惊讶。
或许。
尹斻并不觉得自己是一个有魅力的人,这并不是他缺少自信,事实上他从不自卑,他很客观,清楚自己本质上是一个无聊的、缺乏感动和生活情趣的人,是的,他很懂得享受,懂得一些艺术和高雅的玩意儿,很知道什么时候表现出上等人的体面来,可是在骨子里,印刻在他灵魂深处的却是强迫自己麻木无情,对所有美好追求和悸动的无动于衷。
这不代表他是个懦夫,只能代表他灵魂注定了无法丰富起来。
他不是死了,而是活得好好的,乐于调侃,乐于演戏,乐于享乐,但是却从不乐于情感游戏,真实的情感游戏他无法参与,不是害怕一败涂地,而是早就失去了参与的权利,他承认他对于夏军的问题上稍稍有一点特别,但是这一点特别却并不代表着他要和夏军海誓山盟,他不是对此嗤之以鼻,而是无法入戏。
事实就是如此,他能做出的让步仅仅只有这些吝啬到可怜的无关紧要的问题,比如他可以接受在床榻房事上作为一个承受者,可以接受夏军时不时地说出一些他不愿意听的话,可以接受夏军立场摇摆——在他可控范围以内的摇摆,还可以接受不愉快后自己主动修复。
但是他不能让步的更多,他可以换一种方式表达自己的宠溺,但是却不会换一种方式表达自己的“爱意”。因为宠溺情人和馈赠是他的习惯,可是爱意却不是,他活到了现在,经历了太多,却无法理解爱,更说不清楚自己如何爱。
在他的理解里,世间本就无爱。
现在他累了,不想哄骗情人,不想嬉笑怒骂,甚至不想兴致勃勃地演戏,他想要休息一会儿,作为他自己本人。
他自己本来的样子是什么——冷淡、麻木,他冷漠,对所有人,对这个世界都是冷漠的,缺少情趣,没有目标,像是一块冰冷的大理石。
也正是因为如此,他是对于内心丰富的、有趣的人们会抱有如此多的兴趣和喜爱。
可是现在,或许只是现在,他看透了、看够了夏军的姿态,他厌烦了,不想再继续做任何无所谓的努力,他知道夏军既不会变黑,也不会彻底奔走光明,这世界上属于白色的人几乎没有,大多数的人都是灰色调的,或许只是程度深浅不同,你才会错认浅灰为白。
黑白分明的论调无比愚蠢。
第九十四章
很多人你不能说他是不是一个好人,他只是还没有到要做坏人的程度和时机、没有必要、或者没有能力行凶,和做一个“坏人”罢了,尹斻知道自己就是那个有时机,有能力,并且是按照夏警官的论调的那种——经历了苦难就会选择放弃灵魂的人,可是同样的,他从不觉得这有什么错误,他不唱高调,不认为普罗大众的正义真的就有那么正义,实际上他最清楚不过这些虚假谎言背后的恐惧和担忧了,那只是懦弱而已,不是善良,善良在人性里微乎其微。
没有被激发出恶的人并非就有资格标榜良善正义。
尹斻相信宿命,但却并不相信善恶因果论,他相信自己会在某一天被杀、相信死亡,但他不相信报应,这矛盾,但又合理,他是会一路前行绝不回头的,在这条路上他曾无数次给夏军回头的机会,甚至亲自把他推走,可是他们纠缠的太久,游戏玩的太逼真了。
真真假假,时间长了人自己就会迷惑,现在,他不是在用理智去决定做什么,而是什么都不打算再做了,他的精力已经耗尽,他太疲惫了,疲惫去安抚夏军,疲惫去修复他们莫名其妙的关系,疲惫去思考夏军所思考的。
他很自私,现在他只想要一个舒心的环境,哪怕是缺少了夏军曾给他的那些“有趣”。
长叹一声,尹斻从未在打过一场胜仗以后还表现的这样忧愁苦闷,他翻了个身,看着与卧室连接的阳台,门开着,阳台上空荡荡的,外面的天气很晴朗,微风拂过,并不冷。
“我们谈谈。”
突然,一个更温暖的身体爬上床,从后面拥抱住了他,他听到了夏军的脚步声,但是无动于衷,夏军将下巴抵在他的肩膀上,语气很柔和,掩饰不住地讨好,可是现在,他无法感到有任何的惊喜可言,他并不为夏军这次的主动而感到有任何喜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