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弋:邱遥的片酬太贵,导演应该不请他了。
好不容易,邱遥能够有机会演周弋写的剧本。这个消息被周弋证实,让邱杪遗憾之至。
他想不出还能关于这个话题再说点什么。明明心想的都是渐行渐远的邱遥,可邱杪却不想在周弋面前提起他。他不想周弋觉得,如果没有邱遥,自己便对他毫不关心。只是,他又能对周弋说些什么呢?
周弋是不是也是这样想,所以也没有继续话题?又或者,他并不想和他沟通。
邱杪强打起精神,在消息里写:我看到有人说,邱遥被那个出品人包养了,是真的吗?
最后,他竟然还是要靠对邱遥的关心,才能和周弋交谈。
周弋在读完消息后的一分钟回答:吃饭那天,我见到他们在一起。至于是不是包养,我不确定。
邱杪这里咯噔了一下,呆呆看着周弋的消息。原来关于那天他的猜想,都是真的。周弋早就知道邱遥的事情了,所以他当时才会小心翼翼、于心不忍。
他站在便利店外面,没来得及走,雨又下大了。他被困在雨中,四顾茫然,完全不知道自己要如何是好。
周弋许是没等到他的回复,把电话打了进来。邱杪呆呆看着他的来电显示,眼眶发热。他做了一个深呼吸,接起电话却完全失败了,喂?他的声音发抖。
你在哪里?家里?周弋听出他声音的异样,问。
邱杪苦涩地笑,家?我哪里有家?
周弋沉默了。
他为什么不说话?邱杪心里求他说几句话,他想听他的声音。你呢?你在家吗?
不在。周弋轻微叹气,我在上海。在公司给我安排的酒店套房里。
邱杪一愣,低头看着自己被雨水淋湿的裤腿,喃喃说道,是吗?我也在上海。可是,我连自己在哪条路上都不知道。
听罢,周弋再度沉默了。
你还记得我那个你说市侩得露骨的男朋友吗?我和他分手了。邱杪仰头望着灰蒙蒙的天空和密集的雨滴,调整了呼吸,声音却还是沙哑的,你还要我吗?如果我送上门去,你愿意要我吗?
周弋在电话里面安静了许久。他说,我只怕,自己是求之不得。
雨水打落在地面上,激起了无数水花。邱杪将周弋忧郁而缱绻的话语听进了心里,才真正肯承认,自己早就越过了界限。
挂断电话后,邱杪打着透明的雨伞站在马路旁边等待。
没过多久,一辆出租车停在了他面前,司机师傅打下车窗,问他是不是叫了车,姓周?
邱杪愣了愣,连忙收起伞坐进了车里。
淋这么湿哟。司机将空车的指示牌打下,也不问他要去哪里,立即将车开上了路。
车里开着冷风空调,把邱杪吹得瑟瑟发抖。但他希望自己去到周弋面前时,不至于像落汤鸡一样狼狈,于是也没有让司机关掉空调。
雨天里发生拥堵的道路让邱杪昏昏欲睡,他蜷缩在后排角落里,恍惚之间又想起了很多很多年以前。
其实距离现在并不遥远,但对他来说已经恍如隔世。那样一个只能任命运蹂躏的自己,也是在一个和现在相似的雨夜,不知要走向怎样的命途。
那时候的自己究竟在想些什么呢?邱杪想不起来了。似乎那时他以为遇到一个好人,就能够帮助他逃离荒谬离奇的生活,在他落进漩涡以后伸出手,让他在无底深渊受尽苦难时,赐给他一点点的甘甜。
对方真的非常好,只是邱杪所求太多,便成了妄想。最终还是要靠他自己爬出深渊。遗落在那时候的痴妄偶尔提醒他,自己并没有活过一世。以前的事情放不下,那些不堪回首的往事就都无法翻篇。
第46章
站在套房门口的邱杪像是一棵被雨打得湿淋淋的杨树,簌簌发抖,有着苍白的脸面。
周弋讶然看着他这副狼狈不堪的模样,握紧了手杖。先进来冲个热水吧。他扶住邱杪的手臂,将他拉进了房间内。
他冷得牙齿打颤,眼神像是一只濒临绝望的幼鹿,周弋
怎么淋成这样周弋唏嘘叹气,手抚上了他的脸庞。
周弋的手心温暖,让邱杪发慌。他仓促地避过他的目光,说,浴室在哪儿?
他往房间里走,这边。
路过周弋的书桌,邱杪见到散落在桌面上的纸张和一旁的打字机。电脑仍然开着,停留在文字编辑的页面,桌边的茶点还没吃完,红茶余香。
周弋将邱杪带到浴室前,便将他留下,转身回到了书桌旁。
望着他的背影,邱杪觉得陌生而熟悉。他不明白自己,到底和周弋见过了几次面,又对他有了多少了解?只是,来到他面前的时候,邱杪才得知自己的漂浮有了方向。
他想起了太多和以前有关的东西。隔着一道门,外面的一切都一无所知,淋湿以后留在浴室里面洗澡的自己,又显得和七年前一样。邱杪身上其中一些伤痕在那时候都还是新伤,如今更多的已经被岁月抹平,只留下心里的印象。
洗完了澡,邱杪穿上浴袍,重新戴上眼镜以后仍然看不清已经被水雾迷蒙的镜子。他在镜子上擦出一片干净的空间,见到自己湿漉漉的头发和发白的嘴唇,稍微出了一会儿神,玻璃又变回了原本的模样。
听到邱杪走出浴室的声音,周弋回头,把手机调至飞行模式,放到了一旁。
我匆匆忙忙就来上海了,也没带衣服。邱杪生涩地站到他面前,舔了舔嘴唇,解释道。
周弋望着他,恍然回过神来,说,先喝奶茶吧。刚送上来的,还热着。你饿吗?
邱杪看到茶几上布置的奶茶和司康,走过去坐下,不饿,没胃口。
那好,饿了再说吧。周弋没有劝他的意思,转动了转椅的方向。
他捧起其中一杯奶茶,放在手心里,闻到红茶的芳香和牛奶的甜美,精神渐渐放松下来。你呢?邱杪忽然想起来自己突然造访,说不定破坏了周弋的用餐计划。
周弋微微一笑,说,我整天都在这间房间里,很少活动。不一定要吃。
哦。邱杪呷了一口醇香的奶茶,悄然呼出一口气。
周弋看到他眉头紧锁、心事重重的模样,静静观察,等到发现邱杪脸上的表情渐渐有些放松,才问,怎么忽然来上海了?
邱杪被突如其来的声音惊得肩膀抖了一下。他舔了一下嘴唇上的奶茶余香,看着杯子里自己几乎不可见的倒影,说,邱遥给我打了一百万,说是他拍戏赚来的钱。他顿了顿,抬头看向周弋,上回你说,他把我们家的困难都告诉你了。那你知道,我欠了七十万的事吗?
我知道。周弋点头,邱遥说,七年前他生病了需要动手术,急需用钱。你那时候借了七十万,到现在还在还。
邱杪垂下眼帘,对。他一直在还钱,而且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有还清的那一天。
我上初中那一年,妈妈发生车祸去世了,不久以后,爸爸也离家出走。一开始,有亲戚觉得我和邱遥可怜,就把我们接到家里抚养。可是对于家里本就有孩子的家庭,多出来两个需要学杂费和生活费的小孩,怎样都是一个负累。帮一两个月、一个学期还可以,时间一长,还是要被婉转地送往别的亲戚家。邱遥小的时候很粘我,怎么样也不肯和我分开,所以就算亲戚想要将我们两个分开照顾,也是无济于事。
邱杪把儿时的记忆收收捡捡,一些片段就都回到了脑海里,十六岁那年,我们辗转到一位远房舅舅家。他大概有五十多岁,模样我忘了。有一天我晚自习结束回家,在卫生间里用烧好的热水洗澡,他忽然就进来了
周弋皱起眉头,看到邱杪的表情呆木,好像忽然失去记忆了一般。
那时候邱遥已经睡着了。那个人一走进卫生间就摸我,我和他打了一架,把他打倒在地上,他撞到水池边缘昏了过去。当晚,我就带着邱遥跑回了我们以前自己的家。因为我已经足够年纪打工赚钱,就想当然地以为自己可以养活邱遥。其实邱杪苦笑了一下,我没想到养活和带大一个小孩子,会这么难。没到两个月,我就坚持不下去了。我想把他送到孤儿院去,可人带到门口,他哭得非常厉害。邱遥那时候已经八岁了,班上数他长得最高,在同学们中间像个小大人。但是那天早上,他哭得天崩地裂没有办法,我们只能一起生活。
他说些话的时候,言语里带着细微可见的苦涩,但表情却是一如既往的平淡,似是看了别人的故事一样。周弋若有所思地望着他,十六岁?
邱杪点头,十六。我忘了整个高中自己是怎么渡过的了。因为走读,晚自习的时间是自由的。三年我基本上没上过晚自习,就连中午午休的时间,也在学校附近的餐馆打工。当学徒包三餐,吃得少还可以打包回家,连邱遥的晚餐也省了。邱遥很乖,他会揽一点邻居阿姨的手工活,带回家里偷偷做。大学如果没有助学金和奖学金,我根本念不完。我的助学贷款还是去年还清的。起先我连大学也不想读了,总不能留邱遥一个人在家。不过他主动说要住在学校里,毕竟距离他上初中只有一年了,有好心的退休教师愿意收留他。谁知道
他说到这里,忽然哽咽了。
周弋看着他扭曲的表情,接着说道,邱遥病了。
邱杪深吸了一口气,用力闭上了眼睛,再睁开时,紧紧盯着手里的茶杯不放。
他病了,要动手术救命,费用是五十万。我当时听到医生这么说,差点儿当场昏过去。我哪里来的钱?就连我们俩平时的生活费和学杂费,还要同时兼职打几样工才能勉强足够。他望向周弋,痴痴地说,那个时候,我做了一个直到现在也不知道是对是错的决定。我听说工体附近的酒吧街有很多GAY,里面也有专门找MB的。我连续去了几天,都遇到了搭讪的人,可他们听到我的要求,都当我是敲诈勒索的神经病,还有人要报警抓我。我那时根本对这个圈子一无所知,也不知道怎样才能找到真正肯出钱的人。就这样,我有将近一个星期的夜晚都游荡在那条街上,后来有一天,我遇到一位律师,大概四十多。他来跟我说话,问我是不是需要帮忙。
周弋有些意外,律师?
嗯。邱杪也觉得,这样的身份和后来发生的事完全无法吻合。他轻飘飘地笑了笑,好像还是很厉害的律师。我不知道,也不需要知道,他们这些人都不希望被知道太多。不过,他当天晚上就给了我五十万。这是真的,我第一次见到能把这么一笔钱给得那么轻易的人。
听到这里,周弋忍不住露出了疑惑的表情。
邱杪看出来了,问,你是不是很奇怪,为什么五十万变成了七十万?
周弋点头。
因为七十万是另一个人给的。邱杪想起那个人,鼻子发齉,又不禁皱起了眉头。
他喝光了杯子里的奶茶,继续说,给我钱的那位律师从那晚以后就没再找过我,不过按照约定,我要陪他一整年。没多久,他给了我另一个人的电话就是这个人后来给了我七十万。其实第一天晚上,我就感觉到那位律师不太喜欢我。因为我没经验,什么都不会,不但不会主动讨好,也不会配合。他把电话号码发给我的时候顺便还说,那个人是他的朋友,让我好好陪他。我们见了面,也是一个像这样的雨天。他很年轻,比我大不了几岁。
提起那位先生,邱杪望向已经不再下雨的窗外,神情变得沉静而温柔。周弋已经从这个表情里,看到后来发生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