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在看一颗蒙了尘的珍珠,眼神中既有欣赏,又有些怜惜,还有什么更多的东西,萧景琰便看不懂了。
被他盯的难受,萧景琰只得偏了偏脸,“无论如何,多谢八殿下帮我解围。”
若没有他最后那几句话,恐怕此事今天不能善了,这个人情,萧景琰已是欠下了。
蔺晨没答他的话,只是抄起手,向后一靠,眼神落在了渺远的地方,“四哥应该跟你说过了,我母亲是梁人,自小便不受父皇宠爱。宫中皆是趋炎附势之人,皇帝不在意的人,他们也没有必要放在心上,吃穿用度短了不说,我母亲病重之时,我竟连帖药都求不来。”说到这里,蔺晨挑起嘴角笑了笑,“我自小也是被七哥欺负惯了的,还好十岁的时候遇到了师父,将我带到了琅琊阁。六哥这么多年来,在宫中过的是什么日子,我倒是能想象,所以……”蔺晨转眸望向萧景琰,回忆起往事的冷凝便化成了一汪柔和的水,“你今日之举,虽是有些莽撞,倒也算大快人心。”
虽是在慕容珮那里听了个大概,对于蔺晨儿时的事也有几分猜测,可当他主动用平淡至极的口吻提起这件事,还是让萧景琰心里微微一震。
他们都是不受皇帝待见的皇子,这心中的苦楚,自然是比旁人更能体谅几分。
只是萧景琰儿时有祁王疼爱,与林帅家的独子林殊交好,母亲也与荣宠正盛的宸妃娘娘姐妹情深,是以过的倒是幸福快活。跟他一比,蔺晨的童年的确是凄凉了不少。
萧景琰看着蔺晨的脸,原本对他虚虚实实,真真假假的试探或是好意还心中有所芥蒂,如今倒是理解了几分。在那种环境长大,若是不学会多戴上几层面具,哪能活到现在?
萧景琰有心开解他几句,可是终究不擅长说那些柔软煽情的话,只是沉默的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蔺晨转头看他,仿佛懂了他眼神之中的安慰之意,于是眯着眼睛笑起来,“若是没有他们,当年的慕容琛恐怕也成不了如今的蔺晨,这样说起来,我倒是该谢谢他们。”
萧景琰闻言,也笑了起来。
蔺晨这是第一次看他这样笑,一时之间便怔住了,脑袋里只冒出了四个字:霁月清风。
蔺晨还没在他这一笑中回过神,便觉得肩膀一沉,他偏头一看,却见刚刚还对着他笑的萧景琰,竟歪着身子靠在了他的肩膀上。
莫名的喜悦刚从心里冒了个尖儿,蔺晨便觉得情况不对。
他扶着萧景琰的肩膀,试探的叫他的名字,“景琰?”
肩头上的人却是没有任何回应。
蔺晨心里一沉,抬手摸了摸他的额头,竟是烫的吓人!
他刚要唤秦越进来,脑中却猛地闪过一个片段!
蔺晨曾在琅琊阁关于萧景琰的奏报上看到过,萧景琰在北境带兵之时,有次对战大渝,为了突袭敌方大营,带着轻骑兵在大雨之中赶了一天一夜的路,最后在雷雨交加的夜里将敌方打了个措手不及,大获全胜,因而北境扬名。
这样一个人,如何能因为落了水,便高烧至此?
蔺晨从背后搂住萧景琰,伸手扣住他的手腕,诊起他的脉搏来。
只是越诊,蔺晨的脸色便越冷……
“秦越,让酒欢驾车,你先赶回府中,让齐奕给我准备好!”
秦越闻言微微一怔,“主子,可是萧公子……”
“快去!”
一边吩咐酒欢快些驾车,蔺晨一边伸手,封住了萧景琰周身的各大x_u_e位。
做完这些,蔺晨心中稍稍舒了口气,转了转身子,让萧景琰靠着更舒服些,不经意间看到他垂下的右手握成了拳,手心里好像攥了什么东西。
蔺晨心中好奇,便捧着他的手,将他的手指轻轻的打开。
萧景琰手心里静静的躺着一枚玉饰。
蔺晨愣了愣,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的腰,却想起自己此前已在宫中换过了衣服。
沉默良久,蔺晨原本凛冽的神色,逐渐变得柔和起来。
他双手包住萧景琰的手,将那枚玉饰重新握回了萧景琰的掌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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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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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到了王府,蔺晨拒了要帮忙的侍从,亲自将萧景琰一路抱回了主屋。
齐奕早已在屋中等着了,见蔺晨就这样抱着萧景琰进来,倒是一愣,不过马上便回过神来,上前帮着蔺晨将萧景琰安顿好。
“萧公子身上衣服都s-hi了,我去沁竹苑叫花婧拿身衣服过来吧。”
秦越说完这句,刚要转身去沁竹苑,却被蔺晨叫住了。
“不必,你去拿件我的衣服来,先给他穿着。另外,叫酒欢守住门口,没有我的命令,谁都不能进来。”
蔺晨将萧景琰一路从门口抱回主屋这事做的太过招摇,不一会功夫,便传遍了全府。
花婧与小新也听到消息,赶忙从沁竹苑赶到了主屋,岂料却被酒欢拦住了。
酒欢一张小脸绷得紧紧的,硬邦邦的说道,“主子有命令,谁都不能进去。”
“我家殿下就在里面,你凭什么不让我进去!”
小新一时激动,便要上前跟酒欢理论,却被花婧拉住了手臂,“小新,有我家主子在,萧公子不会有事的。”
“可是……”
“你不知道我家主子的脾气,你若就这么闯进去,反而害了萧公子。”
花婧难得沉下脸来,半真半假的唬她。
小新到底年纪小,又在别人屋檐下,虽是心中焦虑,仍是握紧了拳头低了头。
室内气氛也是严肃,齐奕探完了脉搏,皱起了眉,看向蔺晨。
蔺晨一直靠在软榻闭着眼睛,不知在想什么,如今齐奕看过来,他似是心有所感,便睁开了眼睛。
“我猜对了?”
齐奕点头,“主子所料不错,萧公子的确是中了毒。”
蔺晨眸光沉了沉,“说下去。”
“此毒不为害命,只会损毁中毒之人的奇经八脉,使之武功尽废,自此以后体质虚弱,虽不至于缠绵病榻,但也需要悉心照料,才能平安终老。”齐奕停下来,看着蔺晨越来越冷的脸色,赶忙补充道,“这毒潜伏的时间较长,原本也不该这么快便发作的,怕是因为萧公子在宫中被湖水一浸,激发了毒x_ing,这反倒给了我们机会。如今毒种的还不算深,总算有些转圜的余地。”
蔺晨下意识的捏紧了桌角,修长的手指现出骨节,唇边却是挂了个冷冷的笑,“其心可诛。”
在屋中的齐奕和秦越对视了一眼,皆是心里一惊。
自家主子已经许久没有露出这幅表情了,上次见他这幅样子,还是在琅琊山,得知拓跋昊计划诬陷四皇子慕容珮通敌谋逆的时候。
秦越稍稍沉吟,开口问道,“是何人要这样害萧公子……主子,你心里可有数?”
蔺晨冷笑,“倘若你有块美玉,我有把宝剑,我想要拿手中的宝剑去换你的玉,却又怕换了之后,你拿着宝剑来刺我,该当如何?”
秦越被他的问题整的一懵,思考了一会,也没想出个所以然,只得转头望向齐奕。
书生装扮的齐奕倒是略略理解了蔺晨的意思,斟酌着开口道,“折了宝剑的剑锋?”
“对,最好是神不知鬼不觉的,等换完了,你抽开剑鞘一看,宝剑还是那个宝剑,虽然锋利不再,但至少还能挂在家里当个玩物,也不算亏不是?”
话说到这个地步,秦越也听明白了几分,“主子的意思是,这毒……是梁人下的?”
“萧公子骁勇善战,梁人有此担忧也算合理。”齐奕点了点头,心中却泛起一阵寒意。
那是他的国家,他的父亲兄弟,竟能狠下心做出这样的事……
蔺晨闭上眼睛,想起刚刚在马车上那一番谈话,想起萧景琰的那句“无愧于心”。
沉默良久,他叹息一般说道,“那是他的父亲兄弟,却……还不如我一个外人看的分明。景琰那个x_ing子,即使梁人伤他再深,即使父兄让他再寒心,他也绝不会将剑指向自己的故土。”
齐奕看着蔺晨捏着桌角的手微微泛了白,不禁开口劝道,“主子,这毒可解,您也不必太担忧了。”
秦越也跟着劝道,“是啊,为今之计,是赶紧抓出萧公子身边下毒之人,免得他再下手,才是要紧之事啊!”
蔺晨放开手,重新睁开了眼睛,眼眸黑沉沉的一片,他挑起嘴角笑了笑,“下这种毒,需要在景琰身边贴身看顾,以便随时改变毒药的计量,才能赶在最好的时机毒发,能做到这些的梁人,唯有一人。”
秦越对萧景琰身边的人不太熟悉,反倒是身为王府大管家的齐奕,对于萧景琰的几个侍从还有几分了解,如今蔺晨这么一提点,他便立时想了起来,“是他从大梁带来的那个小丫头?”
秦越立马接话道,“我去将她抓来!”
“慢着!”
看蔺晨神色,明明是对下毒之事万分痛恨,却如何又要阻止自己去捉拿下毒之人?秦越实在想不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