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朔间凛睁开眼的时候,发现那只调皮捣蛋的山兔正在揪着他的头发缠在手上玩。
“你再不起来, 晴明大人的梦境就要开始了哦。”
朔间凛才明白这只山兔就是外面的那只山兔。
“我起来了, ”他动作不大地拉开了被抓着玩的头发,问道, “鹤丸呢?怎么不见他?”
“他比你先起来,已经去‘探险’了。”
和山兔在回廊下走着, 朔间凛在养有了金鱼的池塘上看到了一个小桥, 小桥旁有着一位撑着伞的女子在哭泣,伤心至极的模样却没有引来妖怪们的关注。
现在的时间大约是下午, y-in郁的乌云遮盖了日光,细密的雨滴淅淅沥沥落下。
“那是雨女, 其实她也不是真的在伤心,只是想哭一下而已。”山兔说着, 拍了拍身下的山蛙, “走,我们要去见晴明大人了!”
y-in阳寮里的妖怪超乎想象得多,一路走来, 可以看到相互玩闹的妖怪、安静坐着发呆的妖怪、围在一起比试的妖怪、以及樱树下弹琴饮酒或饮茶的风雅妖怪。
笛声悠扬地传入耳中, 朔间凛看到了穿着红色狩衣的男子, 他吹着曲调幽雅的笛,一头黑发高高束起。
“那是博雅大人, 一旁的是神乐大人,他们是和晴明大人一样的y-in阳师。”山兔难得耐心的一点点给朔间凛说路上见到的妖怪以及人类,“自从晴明大人隐居后, 我也没怎么见到他们了。”
朔间凛感受到了一种恬静的气氛,温柔的时光将这一切场景小心翼翼地保存着,在回忆开启那一瞬间如同笼罩在世间的雨滴把人紧紧包围。
回忆里的人有些能看得到山兔和朔间凛,有些则是看不到。看得到的是和安倍晴明还保持着契约的妖怪们,看不到的则是解除了契约的妖怪们以及那几个身为y-in阳师的人类。
找到安倍晴明的时候,他正在执笔书写着什么东西。
大而美丽的樱花树正对着幛子门,安倍晴明坐在内里的屋内看着屋外的雨和樱花,听着若隐若现的笛声,字迹有力而又连贯。
“去看看吧,那是晴明大人可以让你看的东西。”
对山兔道了声谢,朔间凛走到安倍晴明身边。
安倍晴明看不见他,却又似乎能感受到他。在朔间凛靠近的这一刻,那只执着笔的白玉似的手腕略微停顿了一下,一滴刚蘸上的墨顺着笔尖凝聚成小小的圆珠儿。
大y-in阳师在这时候也年龄颇高了,但仍旧处于身强力健的全盛时期,身边还有可以作伴的人类、妖怪的朋友,偶尔被人找上门拜托一些事情,生活并不无趣。
安倍晴明在绘制符咒。
那一串连续的纹路绘制得很慢,拿着笔的主人似乎仅仅是随手做着一件随心的事情而已,却又精细、准确、能量强大得让人发指。
朔间凛不知不觉间看入了迷。
等到安倍晴明收起笔墨,朔间凛才缓缓出了一口气。
就在刚才的那一段时间内,他学到了许许多多的东西,隐约地有种领悟了什么的感觉让他内心炽热得想要立刻在符纸上绘制。
符咒的呈现形式是多样的,主要的决定还是在绘制人绘制时的魔力使用以及内心期许上,但也并不是没有规律的,因此也就有了固定呈现效果的纹样。朔间凛在此之前学习的一直是固定效果的纹样,必须按照标准纹样在符纸上绘制才能达到自己所想要的效果。
但安倍晴明在这样一个下着小雨的午后,绘制的完全是随心所欲的图像。
即便如此,也能让朔间凛清晰地感受到某一张符咒被给予了什么样的力量。
收拾笔墨的工作是由在一旁围观安倍晴明画符的式神主动完成的,对成为式神的妖怪道了谢,安倍晴明站起身迈着有序的步伐离开了屋内,临消失之际还略微侧了侧脸颊,口型微微地说着“来”。
朔间凛连忙跟上他。
两人一路走着,走过了回廊,走过了樱花树下,走过了池塘和小桥,来到了一个鸟居前。
鸟居往前是辽阔的神社,距离y-in阳寮并不远。两人拾级而上,最后在神龛前停下。
安倍晴明在神龛前驻足许久,什么也没做,仅仅是看着而已。
朔间凛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他所感知到的那个壹原侑子的气息最浓的地方,涵盖了整个神社。
可是,他所居住的那个安倍晴明的y-in阳寮并没有这个神社的存在,也没有这个神龛的踪影。
就在这时,神乐铃的声音由远及近的传来了。
身着蓝色华服的巫女走来,她孔雀羽般的衣摆随着走动微微摆动着,在她身旁还跟着一个人。那是同样极有气质的女子,长长的黑色直发顺着腰背延伸至脚踝,她身着黑色的和服,对安倍晴明微微一笑。
“晴明公不需要这个能等价交换的神龛,也在我的意料之中。”
朔间凛看着她,一直悬着的心稍微放下了些许。
朔间凛和四月一日君寻的心情一样,都将壹原侑子当成了生命中重要的一位长辈。她是他的长辈,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可以说是他的另一个母亲。
她和朔间凛的父母一样都是给予了他生命、灵魂和意识的人,朔间凛比起谁都不希望她出事。
八百比丘尼对安倍晴明介绍了身边的女子。
数个月前,八百比丘尼在林间捡到了濒死的女子,随后带回神社治疗。安倍晴明听闻八百比丘尼有一个情况危急需要治疗的友人后,派出了手下的擅长治疗的式神前去帮忙。
女子的伤势在一周前稳定下来,八百比丘尼的神社被她改造,就连神龛也被一起改造。原本打算神社的新功能送给八百比丘尼、神龛的新功能送给安倍晴明,但安倍晴明拒绝了这个奇特的答谢礼物。
“壹原侑子……那么,壹原小姐,能否换一个答谢呢?”安倍晴明说道,“虽说用等价交换的方式来换取与力量强大的妖怪签订契约的机会对大多y-in阳师很珍贵,但对我来说,实在是提不起兴趣使用呢。”
安倍晴明身边的妖怪都是认可了他的力量或是他的人格才选择和他签订契约成为式神的,对他来说,神龛的功能并不具有吸引力。
只不过壹原侑子坚持必须送出答谢,安倍晴明就只好上门来见一面。
“壹原侑子只是假名,叫我侑子就好了。”
接下来,壹原侑子送出的是一封信。
“那么……我的恩人啊,等到您感到寂寞的时候,就拆开这封信吧。”
黑发的女子嘴角勾着神秘的笑意。
从那以后,安倍晴明在y-in阳寮与源博雅以及神乐几个关系较好的y-in阳师聚会时,八百比丘尼就会带上壹原侑子一起。而壹原侑子也能够愉快地融入这个小圈子中,她有着丰富的学识、有趣的x_ing格,同神乐这样的小姑娘相处也自然融洽。
就在安倍晴明感叹友人又增加了一个的时候,壹原侑子向几人告别了。
她说了自己的身份,来到这个时代的目的,以及接下来将会发生的事情。
最后,是对安倍晴明的似是不经意提起的嘱托——
“如果那个孩子来了,能否请你替我照看一下?”
朔间凛看向安倍晴明。
壹原侑子只说了“照看一下”,更多的并没有说。安倍晴明却自然而然地接纳他、让他得到训练、为他提供了一个暂留之地,还让他知道了壹原侑子的事情……
鹤丸国永一直在逗一些小妖怪玩,安倍晴明的回忆里的时间是跳跃式的,看似经历了很漫长的时光,实际上对他们来说也不过是几个小时。
他没有跟去神社,对一把常年放置于神社这种无趣的地方的刀来说,再不呼吸一下外面的新鲜空气就要窒息了。
鹤丸国永非常喜欢待在户外的时光,他没有去打扰跟在安倍晴明身边的朔间凛,而是在那边进行的时候来到了妖怪们的中间。
有几个妖怪在室内坐下来,谈论着什么。
“大天狗也走了。”黑色长发的雪女说着,樱色的和服让她气质柔和了些许,但周围的冷意还是让鹤丸国永打了个颤抖。
狸猫模样的妖怪怀里抱着一壶酒,为其余人满上。
“下一个离开的,大约是我了吧。”
接话的人鹤丸国永认识,是妖刀姬。端起酒杯,妖刀姬语调淡淡地说道:“安倍晴明和强大如茨木童子、大天狗那样的式神们都谈过一轮话了,接下来的大约是雪女你们了。”
“他说了什么?”
面对着询问,妖刀姬并不隐瞒。
“他早晚会说的,但我现在就告诉你们也没什么。”
“人类的寿命是有限的,安倍晴明已经预感到结局逼近的脚步了。契约结束后,我们自己决定去留。”
鹤丸国永默默地坐在房梁上,看着屋内的式神们饮酒谈话。
人类的寿命有限,但这么早就放强大的式神们自由,安倍晴明此人的确值得敬佩。
在鹤丸国永刚刚陆续接收到的一些与审神者和他的分-身刀有关的记忆中,他看到了不少例子。
刀剑付丧神们深深爱着主人,但作为主人的人类总有死亡的一刻,或是在战场上死去或是因为自然原因死去,结局都差不多。
失去了主人的刀剑们痛苦至极,有的拒绝新的主人选择自我毁灭,有的在新的主人手下仍旧心怀旧主,无法自拔。
要是那些人类都能够学学安倍晴明,早日做好道别的准备,那些纯洁得如同白纸一样易受伤害的分-身付丧神也就不会这么难受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