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王只笑笑,接着听他讲。
可是叶松却沉默了。
“干嘛?”国王问。
“我想起来了……我小时候好像还真见过你……”叶松若有所思状。
“本来就见过!是你自己脑子笨啥都忘。”
叶松想起来了。
叶家受到重用并非没有原因,当时皇帝欲派人出使无名国,恐其受朝中结党的各派好处,不如自己提拔一个小官为己所用,只给钱财,不给太多实权。此次名义上是摄政王带人访问,其实真正的使节是叶松之父,要事通报权都在他手里。
因为家里猛地富裕了,来往的坐客有些也关注到了叶松,有些小家小户领着一家公子小姐来请婚,父亲倒是不答应,叶松听闻是嫌他们门不当户不对。
然而父亲总归是听了正室夫人的耳旁风,将一位没见过面的人许给了自己,也不知道是男是女,好像母家离京城很远。
叶松最讨厌不过的就是这种仗着长辈的身份随意安排别人的事,小孩子又不是没脑子,就算真的不懂事,等他们懂事了自己决定不好吗?
于是他决定出走。
夜间,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带上干粮与衣物和莫里斯一起爬上了随便一辆马车背后的箱子,还凿了两个洞用来呼吸,他就在那儿睡了一夜。
次日,他发现自己已然被锁在箱内了,透过小洞,他发现自己误打误撞,上的竟是去无名国出使的马车,车头坐的正是自己的父亲。
叶松不禁暗暗叫苦,可是如今再寻人救自己出去,只会被教训得更惨,只能静观其变。
可是再这么下去,自己会不会被带出关去呀?他想到用小刀挖木箱,可是他挖那两个小孔都花了好长时间,要是在半路挖出来了,没什么用处还得挨骂,万一掉出去,那不是再也回不来了吗?
他得赶快想法子出去。好在箱子够大,够他活动手脚,瞧见作为礼品的金银宝器,他想用别的东西把锁戳烂,终究还是没成。
家中竟无人察觉他不见了,车队便这般成长龙之势离开了京城。
到了无名国,叶松只觉着马车上了一道长坡,平平整整,蹄声也渐渐清朗了起来,似有刀枪的微响,随后一顿,马车再无动静。
叶松正无聊着,猛地感觉自己叫人抬了起来,送进了一个灯火通明的地方。
周围的议事声让年幼的叶松发觉到这是个严肃的大会场,如果被人发现他在这儿,父亲会要了他的命。
正这么想着,父亲便开腔了:“陛下,我国特带了礼品赠与您,望两国永得交好。”
叶松一听不妙,急起来了便四围撞,唬得抬箱子的侍卫轰的一声将他丢在地上,取了刀剑来,一把挑开了锁。
“松儿!”
叶松还被明亮的灯光刺得睁不开眼,便先听见了父亲的怒吼,周围还有大臣命妇们的轻笑。
“陛下……失礼!犬子竟误入礼车,为父教子无方。”父亲恭敬地赔罪道。
“孩子好动是好事,叶公子定是个懂得生活的人,大人不必怪他。”被称为陛下的人含着笑意,听着似是个少年。
叶松还未反应过来,便和小柴犬一起被一位侍卫扛着出了宫门,怎么挣扎也无用,最终他抬起头往朝堂的宝座上看了一眼。
一位稍胖的少年端坐在宝座上,乌黑的长发仿佛缎子一般,用轻纱束得整整齐齐。镶金面具覆盖了他的面容,却丝毫不叫人觉得y-in森。身高看起来最多也就十五六岁,却一身浅色宫廷衣裤,外罩华丽的十层刺金白纱衣,头顶的铂金小王冠带了薄如蝉翼的白纱,远看上头的光点如同星辰闪耀,手指饶有兴味地摆弄着巧克力豆,具有不搭调却不突兀的傲气。
就这一眼,叶松便惊为天人,这便是国王?就算真容确实不好看,也能美得在骨不在皮吧?与来往的贵妇小姐不同,国王的美无声无息,感觉不到,却确实在那儿。
这就是大人们经常说的“气质”么?
可是下一秒,叶松就听见了国王的小贱笑,嘻嘻哈哈的,全无“气质”。
形象就这样崩塌了。
叶松不禁叹了口气。
晚上,国王摆了一桌大宴,散场后,父亲带着些许醉意直奔客房,将叶松一把揪了过来,拿出荆条追着他要打,吓得叶松连滚带爬地躲。
叶松正想从正门逃出去,迎面撞上一股香风,抬头一看,是一位银发的年轻人,提着灯笼,穿着管家服,只一笑,也不说话,让开了位置来。
叶松还没反应过来,父亲先慌张地低头道:“陛下。”
叶松这才看见,国王一身漆黑的刺绣薄衣,卷了一条貂绒御春初寒气,戴着醒目的素白面具跟在了后面,手里提的香灯散发出清淡的芬芳。
“叶大人,本王特意送来了御用的舒神茶,盼着您今夜经了旅途劳顿,能不受惊扰睡个好觉。灯泡,奉茶。”国王的声音就像银河,神秘而清朗,带着一丝的媚气。
“是。”灯泡将满壶茶连带着全套紫砂茶具一并交给了父亲身边的小厮。
“陛下有心了,其实不必对小人这么客气。”
“地主之谊总要尽到,”国王笑道,“不然大人这儿j-i飞狗跳的,怕是明日起不来参加预定的参观行程。”
“是……那就多谢陛下关心了。”
国王看了看在地上缩成一团的叶松,蹲下亲手替他擦干净脸上的土:“叶公子也是个好动的,兔子似的爱蹦哒,瞧这脸脏成这样,一会儿喝点茶,静一静再睡吧,明天也早起随我们一起参观好不好?”
见他松了口气,点点头,国王站起身来,语气里带了一丝难以觉察的冷:“兔子身上扎满了刺,就会变成刺猬,所以我从来不罚你,是吧灯泡?”
一旁顶着兔子耳朵的管家笑而不语。
“犬子没家教,恐怕要贻笑大方,况且也没有预留他的车辇……”父亲说。
“你们东国好像有句老话,好像是什么‘子不教’来着……我也不懂,也难记住,”国王尴尬而讽刺地一笑,“没有车辇怕什么,明天一早直接到宫门口来,我让他坐我的王辇出游。正好也能显示本王虽然足不出户多年,也能包容四海。”
说罢,国王回过身去,对叶父道了晚安,便不紧不慢地走了。
等到国王的衣摆再也看不见,父亲这才丢下荆条,对叶松教训道:“今天算你走运,还不快滚到侧屋去睡觉!”
叶松便喜滋滋地带着莫里斯一起溜走了。
一夜很快便过去了,待到日初出,叶松酣睡未醒,就感觉到狗爪子在不停地扒拉自己的脑袋。
“少爷,你今天要出游去,不能迟到了。”
叶松翻了个身:“我不去了。反正父亲也不想我去,倒不如顺了他的意,借他的嘴替我致歉。”
“为什么不去?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昨晚看国王的眼都直了。”柴犬扒拉着他的脸。
叶松立马坐直了起来。
又趴了下去。
“哎……你不懂,”叶松说,“你见过谁穿得比国王还美吗?没有吧!也不是衣服的问题……总之啊,他就是……明明很远很远,又让人觉得很近。”
莫里斯摇摇头,他就是不懂。
“你看……不是说树大吸风嘛?我上了国王的座驾,那不是全世界都要知道我了吗?我还不如自由一点,当一个没什么人认识的人。”
“是树大‘招’风,”莫里斯纠正道,“少爷,你不想在东国被人尊重吗?”
“想,”叶松说,“可是我又不是什么嫡子,那些好东西就给大哥吧,我也没什么能做的事。”
莫里斯不说话了,坐在一边。
那一天过得格外平静,到了傍晚,灯泡才送来了国王的一封信给叶松。
里头什么也没写,只装了一只小风铃,上面娟秀的字写着:人生无悔。
“陛下希望您不要后悔没有来。”灯泡说。
叶松看着风铃,不解地笑笑,随手放进了箱子的一角。
“可惜那个风铃早就丢了……你为什么要送我那个?”叶松问道。
“啊?我送过你吗?不知道啊……”国王耸耸肩,一副毫不知情的样子。
其实他一直记着年幼的小叶松看着自己时眼睛里明亮的光,就像宝石上的光彩,清澈干净。
其实他在初见叶松的时候,就知道叶松是个活在y-in影里的孩子,被许许多多的人瞧不起,被无视被冷落,他知道叶松没有胆量真的坐上自己的王辇。他送叶松那个风铃,为的是让他明白,有些事,冲出规矩去做也许并没有坏处,人总是需要转机的。
如果想要,就要去做,时机过了再后悔就太迟了。
国王第一次闯出宫,他认识了灯泡。第二次第三次冒险,他认识了二哥,认识了杰森。后来,再拼命一把,他成了史无前例的国王。
他是个保守派,但他不是个固守派,他明白,自己靠自己才是对的,他不能需要别人,因为人要学会独立。
在国王眼里,小叶松和自己是那么的像,只有一点——他比自己乐观轻松多了。
其实他有期待过,叶松会来和他一起出游,这样他就可以告诉这个孩子,自由地去追寻自己的梦想,想做的事就放心去试,因为他这个国王绝对不会让别人伤害到叶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