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昭不与他争辩,脸上虽是憋不住笑,嘴里却说:“那我要谢谢爹娘了。”
这话一说出来,他自己倒有些不好意思,偏偏白玉堂还目光灼灼地看过来,几乎是趴在窗上,开心地说道:“猫儿,说出来的话不许反悔,以后你可要时时记着,你已经喊过爹娘了。”
展昭侧过头,“我什么时候反悔过。”
“对了,猫儿。”白玉堂说道,“你在官府里,既没钱又没时间,这个倒也不是很要紧,但是得尽快学一学情调了。”
一个白眼翻过来,白玉堂忍不住笑了,又道:“哎,我告诉你,我在陷空岛有许多宅院,还有田地,以后可都要归你管了。你知道的,我这个人根本管不了这些,以前都是府里的白福管的,可他老了,要是他不能管了,你可一定要接手啊。”
展昭正色道:“可我不擅长管账,不如请个账房先生吧。”
白玉堂摸摸下巴,“那也行。”
两人正说着,白玉堂不经意地瞥见站在不远处的笑笑,他神色一暗,复又抬头笑道:“很晚了,你早点休息,我明天再来。”
展昭点点头,忍不住嘱咐:“你当心些。”
“不用担心,没事的。”
白玉堂笑着离去,可刚一转身,脸上的笑容尽数退去,眼神冷冽。然而身后的展昭也是目光黯然,在心底轻轻叹气。
见白玉堂已经走远,看不到人了,展昭正准备转身,却忽然听到一个声音慢悠悠地飘进来,“若不是看到你们这样被分隔开,刚才那副场景倒很是感人。”
展昭站定,缓缓道:“苏庄主避开白兄来找展某打算做什么呢?”
苏千秋无奈道:“我在你们心里就真的成了十恶不赦的坏蛋了么?这可真是让我百口莫辩,其实我只是来告诉你一些事情的。”
展昭既不说话,也不看他,只静静听着。
“你倒是真沉得住气!”苏千秋看向院中的梅树,“你看这梅花,美吗?”他也不等展昭回答,“很美吧,这是梅林中最美最好的一株梅树。玉堂以前就说,要摘一支明月庄梅林里最美的梅花送给江湖上第一美人,所以,我把这株梅花移植到院子里。”
展昭轻轻皱眉,“苏庄主就是来说这些的吗?请恕展某实在没兴趣。”
“唉,”苏千秋叹了口气,“玉堂对你是真的好。”
展昭已经转过头,朝屋里走去。
“他为了你连命都不要,想当初,在五音坊的时候,你身中蛇毒,那毒是没办法解的,他用内功替你解毒,把你体内的余毒都转到自己身上,差点死在那里……”
“你说什么!?”展昭冲过来抓住栏杆,“你说那毒解不了?那……可是,他,我……”
苏千秋看着他,“你不是个笨人,稍微想一想就明白了。玉堂他从来没有中过蛇毒,他身上的毒都是为了救你。他怕你知道,一个人和阿园跑回来,我请了很多名医,想了许多办法才帮他压制住毒x_ing发作。可他一听说杭州发生了命案,就急忙赶过去,说是你一定会去。展昭,你不必做这幅表情,就算你痛苦后悔,也抵不了他受得那些罪。”
展昭的心揪成一团,他低下头,死死抓住窗上的栏杆,脑中一遍一遍闪着当时从小岛回到五音坊之后的事情,那时的白玉堂拒绝和他一起回开封府,拒绝公孙先生看病,原来,原来是因为这个……他竟一点都不知道,他竟就让白玉堂伤成那样离开了。
可苏千秋的声音还是传过来,“我听说后来在闻香殿,你宁愿不救展昭,也要抓染衣?呵——不愧是温文儒雅的南侠!若不是玉堂拦着,我早就想问一问你,请问南侠,你对得起玉堂吗?你对得起玉堂为你做了你那么多吗?”
夜晚刺骨的寒风吹得人脑袋疼,展昭抓着栏杆的手指发白,他声音低沉,“苏庄主,你到底想说什么?”
“展昭,”苏千秋头往前伸着,让自己的每一个字都刺进展昭心里,“若你还有一点点心的话,就不要和玉堂作对。若你觉得愧疚,对不起他,你就该帮他。”
栏杆里的人不易察觉地笑了一下,“原来是为了这个。我当然会帮他,我怎么会和他作对呢。”
苏千秋直起身,似乎放心不少,“那就好。那样也免得玉堂费心思。”
冬夜连屋外的灯火看着都充满冷意,展昭的手已经僵了,可他还是保持这个姿势站着,仿佛这样心里才能不那么难受。他脑中是面色苍白的白玉堂,调侃他的白玉堂,正经的白玉堂,开心大笑的白玉堂,每一个都对着他喊着“猫儿~”
“开封府有什么好探的?既无美人,又没热闹,请我我也不想来”
“你不用自作多情来谢我。”
“你若对我说个谢字,白玉堂绝不与你善罢甘休。”
“有你的地方怎么能没有我白玉堂呢。”
“看在我中毒的份上,你可得对我好一点。”
“你这幅样子,不就是给我欺负的么?”
白玉堂说过的话,做过的事,一幕幕在眼前闪过。安静的深夜里,展昭的声音响起,“白玉堂,你怎么可以瞒着我?你怎么可以,怎么可以这样?”
第57章 碧水青天映明月(十八)
白玉堂小心地将画卷收起来,才转身问道:“怎么了?”
笑笑道:“是关于之后在何处暂居的问题,来请门主示下。”
“江宁府吧。”白玉堂想了想,“金陵曾是南唐的旧都,就它了。”
“是。”
笑笑转身欲走,忽然听白玉堂问道:“你是什么时候成为苏千秋的手下?”
笑笑平静地答道:“很久以前。我和方稹被林在鹤所害,是苏庄主救了我。”
“方稹他好了吗?”
提到方稹,笑笑那张坑坑洼洼的脸上似乎有了表情,她顿了顿,“他很好,只是记不起以前的事情了。若门主没有别的吩咐,属下就先退下了。”
白玉堂摆摆手,笑笑便离开了。
事情按照苏千秋的想法一步一步按部就班做着,江南以苏州为中心,周围许多州府衙门都被生死门控制,街头巷尾传唱着白衣公子白玉堂的事迹。
奇怪的是,朝廷里却没有一点风声传出来,只听说许多官员闭门不出,而当今皇上卧病在床。
人手不够,苏千秋便以白衣公子的名义招募了许多士兵,再留一下自己人带领,其余的人有序地向江宁府出发。等所有人都聚集到江宁府,他便和白玉堂一起过去,正式竖旗,以“天子不仁,百姓何辜”为名讨伐。
临出发去江宁府前一天,白玉堂对他说道:“既然已经举事,那就把展昭放出来。”
苏千秋想,已经到了现在这个地步,白玉堂和他同坐一条船,必须同生同死,也就同意了。
关着展昭的院子已经没人守了,苏千秋与白玉堂一起走进来。
展昭正坐在房里运功,还是不行,他现在的情况就算出剑也只是花架子,没有任何力度,不说会武功的人,就是力气较大的人也完全可以挡住他的剑法。
“猫儿,我来接你出去了。”
白玉堂的声音在窗外响起,一旁是苏千秋意味深长的笑容。展昭看着白玉堂,心里霎时间涌出许多情绪,堵在胸口,最后又压下去,只觉得连心里都是疼得发酸。
苏千秋却望着房子感叹,“真是可惜了,这可是我花了好大的心思请偃十二做的房子。你们知道这房子最神奇的在哪吗?就是里面的人是出不来的,只要这扇门关上,除非外面的人有钥匙,否则无论如何都打不开。而且房子外都是精钢所制,房子地下埋着可以把这里夷为平地的□□。”
他看着旁边白玉堂蹙起眉头,呵呵笑了两声,“好了好了,我这就开门。”
那扇门终于打开了,白玉堂一直悬着的心总算是落下去,他竟有些恍惚,直到实实在在抓到展昭才笑起来,那样子让展昭觉得心酸。可他这个笑容刚刚绽开,就被苏千秋的一句话说的冷在脸上。
“展昭既然出来了,那就一起去江宁府吧。”
展昭疑惑地转头,“去江宁府?”
苏千秋道:“对了,还没告诉你。玉堂现在不但是生死门的主人,很快,他就会是这天下的主人了。”
白玉堂艰难地别过头,动作僵硬。展昭低声道:“原来如此。”
寒风呼啸而过,带来了这个冬天第一片雪,不一会儿,鹅毛大雪便飘洒下来。
苏千秋说道:“时候不早了,快走吧,外面还有许多人等着。”
“等一下。”白玉堂嘴里呼出白气,“我准备了一壶酒,要和展昭喝,喝了再走。”
“展昭答应我,说他不但不会和你作对,还会帮你,这酒就不必喝了。”
白玉堂固执地说道:“喝了再走。”
展昭清正的眼眸里映着漫天大雪,他心中已然明白,“好,喝了再走。”
酒还是女贞陈绍,香醇浓厚,颜色鲜艳亮丽,被白雪衬得更是热烈。
展昭接过白玉堂递过来的酒,低头看着那血红似琥珀的酒,鼻尖里都是清幽的梅香和浓烈的酒香。他端起酒杯,忽然笑了一下,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