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毛眼角刚刷到人影,立马抖身斜朝马路,兜里摸出一根烟,装模作样凑到鼻头闻着,余光依旧盯着那个人。
脑中有什么突然爆炸,一声尖啸,理智那根弦猝然崩裂。
平昇眼睛赤红。
掌心里有东西硌着,生疼。
硬糖划过口腔内侧,血腥味开始占据上风,一切都颠倒了。
沉寂已久的血开始熊熊燃烧,几乎就要灭顶的仇恨一瞬间让他什么都感知不到。
是那个人。
那个——早就该死的人。
平昇死死看着那人低头向着他的方向走来。
红毛不紧不慢地跟在那人身后几米远的地方,隔几秒就停下来抽一口烟,眉头紧锁,神情严肃。
那人走过平昇身旁的时候,平昇站着一动不动,目光没有一刻离开。
红毛疑惑地朝平昇使了好几个眼色,看着前方,走到平昇身边低声说道:“你小子干嘛呢!这可是马路中央!马上红灯了,别杵着!”
平昇深吸一口气,抬脚紧跟上那人。
寸步不离。
红毛傻了。
“哎——”红毛一把拽住平昇。
五点多的光景,正值下班晚高峰,停在红灯后头的车辆渐渐多了起来。人声嘈杂,附近一所中学正好放学,校门口拥堵了一大片,汽车喇叭的声音此起彼伏,混乱无序。
平昇回头,看着红毛的眼神漠然无比,“放手”。
红毛愣住,这个眼神,在牌街口的那晚,他就见到过。
“你小子怎么了?”红毛拽得紧,没有一刻放松,“你想干嘛?你认识郑平?我警告你,别掺和!”
一声尖锐车鸣。
红灯灭了。
红毛拉着平昇快速跑向马路对面。
两人都没有料到,郑平站在红绿灯下等着他们,脸色y-in沉,目光却饶有兴致,望着平昇很久没有说话。
红毛来回看着,憋不出一句话。
平昇看着郑平,似乎下一秒可能的话,他就会把他推出去!
推进滚滚的车流中。
碎尸万段。
郑平越瞧越有趣,终于开口说了句话,声音嘶哑,很久没有和人说话的缘故,听上去像锯子一般,“长高了不少”。
平昇一字一顿,吐出一句:“你怎么不去死。”
红毛彻底震惊了,看着平昇的脸色千变万化。
郑平神色一下沉了,嘴角抿出鄙夷的弧度,父慈子孝的假象被撕得粉碎,本x_ing暴露,往前走了两步,贴着平昇嗤笑。
平昇几乎咬碎牙关,整个人止不住地颤抖。
“就为了那个婊-子?”
“呵,你一个不知道哪里来的畜生,我为你白白当了十几年的便宜父亲,现在为了那个不要脸的贱婊-子,要杀我?”
平昇什么都听不到了。
似乎有人狠狠打了他一巴掌,打得他头晕目眩,几欲呕吐。
脑海中只剩下一个念头——
杀了他!
郑平看着平昇冷笑,扔下这一句就走向另一边。
绿灯闪烁着变黄。
“喂——!”红毛惊声大叫,“有车——”
平昇疯狂跑去追的途中被人狠狠一撞!
直接摔倒在路边。
紧接着,一声撞击的巨大响动,路边有人骤然发出惊恐至极的尖叫。
车刹声四起,电光火石间,平昇似乎看到了温应尧的身影。
天旋地转。
那辆之前见过的大货车来不及转向,撞了两人后,又迅速冲向了人行道,尖叫声歇斯底里,红毛死命拉着他不停往后退,视线里,血红一片。
到底怎么了……
自己明明追在那人身后。他那时就要抓住郑平了——
是温应尧。
大脑空白的间隙,五脏俱碎。
平昇疯了。
他一下挣开红毛的手,从来没有这么大的力气,红毛被推得直接坐在了路边。
从来没有这么慌,平昇几乎走不动路。
他不知道自己怎么来到躺着的温应尧身边的……
他不是……
他怎么会在这……
不会的。
他不会在这的。
假的。
假的!
假的!!!
他——
温应尧满脸是血,就这么躺在平昇面前。
大股大股的血从胸口渗出,血液浓稠,平昇在满地的血污里望见自己完全呆滞的脸。
那个几分钟前被他心心念念的人,现在,成了他的万劫不复。
平昇的世界再次红了。
☆、长命百岁
郑平当场死亡。
温应尧重伤昏迷。救护车来的时候,心率一度暂停。医护人员很冷静,面无表情地实施抢救措施,平昇却一动也不敢动。
似乎一次稍重的呼吸就会摧毁眼前的一切。
被他亲手摧毁。
救护车一路鸣啸着送到了最近的医院,那个时候,温应尧还没抢救回来,生死不明。
在进入手术室之前,平昇拽下一直带着从未离身的玉佩,塞进了温应尧的手里。
红毛在一旁默默看着,拉着平昇往后退,对护士抱歉地笑:“人命关天,这不也没办法……”
小护士理解点了点头,下一秒温应尧就被送进了手术室。
红色的指示灯亮了一晚上,红毛陪平昇等着。半夜的时候红毛出去买了点吃的,平昇埋头呆坐着,不知道在想什么。
“你是阿姐的儿子对不对。”
平昇没有说话。
半夜的走廊,到处都是惨白一片,隐隐传来一两句人声,还有压抑的哭泣。离他们不远的地方坐着两位老人,躬着身子,神情恍惚疲惫。有护士拿来一张纸和一支笔,说了句什么,其中一位直接哭了,没有歇斯底里,只是低头抹眼泪。
抹不尽似的。
红毛看着,沉默了几秒,偏头对平昇郑重说道:“之前是我不对,我要知道你是阿姐的儿子,说什么也不会让你去牌街口,更不会在校门口拦你。”
有转轮滚过地面的机械金属声,没有一丝波动,平稳一路,渐行渐远。
“郑平该死。”
“阿姐出事的时候,我在外地帮忙进货,回来人都火化了……后来问了才知道只判了三年多。”
平昇转头,眼睛里布满了血丝,睫毛却是s-hi透的,望着红毛依旧没有说话。
红毛点头,从头解释:“我欠了债,不多,但是惹了些麻烦,有人要砍我手,阿姐拦下了,说孩子还要上学呢……就帮我还了钱。”转头叹了口气,买回来的面包拆开却没有人吃,塑料纸袋发出劈劈啪啪的声音,语音很低,带着歉意和懊恼,“我不知道阿姐还有孩子……我要知道是你……债也是我还你”。
平昇低下头,自始至终都没有说一句话。
好像什么都不重要了。
他又回到了三年前。
只是这一次,更加残忍。
他体会过生死。三年多前的绝望和无助,就像一直没有追上的那辆车,成了他梦里挥之不去的y-in影。
但是这一次,平昇想,如果温应尧没有回来,那他该怎么办。
失去温应尧的念头在脑中反反复复,平昇找不到答案。
他甚至不敢去找那个答案。
手上还有残留的血迹,此刻发暗发硬。拇指无意识地擦过,却怎么也擦不掉。
平昇的眼眶却红了。
泪水掉上去的时候,血迹终于化开,鲜红的血沿着手背上的青色脉络滑下,一滴又一滴。平昇哭得没有声音。
面包塞进嘴里,又被红毛吐出来,望着失控的平昇,想不出什么安慰的话。
这个时候,即使是安慰也显得冒犯。
平昇想起了第一次遇见温应尧时的场景。
如果那个时候,他没有多管闲事,只管倒酒,是不是就不会变成今天这样。
眼里的东西怎么擦也擦不干,倒是把手上的血迹冲得越来越淡,越来越淡。
淡到……什么都没发生过。
一整晚,两人就这么坐着。
红灯灭了,白大褂医生摘了口罩出来的时候,平昇没有反应过来,红毛倒是一下跳了起来,冲过去就要问情况。
医生的目光却没有投向红毛,而是看着远处突然被推开的大门,院长带着三个人快速走来,焦急之下,音量大了许多:“毛医生,温副情况到底怎么样?”
那位叫毛医生的放松笑了笑,对着院长背后一位表情凝重的中年男人说道:“温董事放心,令郎已经暂时脱离危险。”
温父勉强松了口气,拍了拍一直靠在身旁的温母,“儿子没事了……”
那位样貌端庄,气质优雅的美妇人依然忧心忡忡,点了点头,目光紧盯着毛医生。
他们连夜赶来,一刻都没有放下心,这个时候总算有了一丝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