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盖聂心中惆怅,没想到剑客的眼神也是有讲究的。
那秦国骑士的嘴角渐渐扭曲,突然拔出佩剑,锋利的刃端挑起盖聂的下颌:“你方才在笑什么?是不是对我们搜不出东西很有把握?”
“什么……东西?”
“脱。”秦国骑士表情y-in冷,发号施令道,“把衣服都脱了,一件不留。老三,你过来搜他的身。其他人也一个不能放过,全部都要搜。一旦发现携带可疑之物,立即羁押!”
还在搜索货物的秦国甲士们得了命令,立刻抄起长戟,将卓氏商队的人赶到一处,打算挨个搜查。盖聂顿时急了,他自己倒是不怕搜身,可是中山狼身上的绢书——
“首领,现在怎么办?”他聚气凝神,以“传音入密”之法对混迹在人群中的中山狼说道。
“蠢货,都是你惹出来的麻烦!”中山狼也以同样的办法回话,细细的音束直接灌进耳朵里,又麻又痒,“我身上的消息何等重要,怎能让秦人搜了去。我想办法先走,你给我拖住他们。”
盖聂默然不语。以他的x_ing情,如果与他人同时遇险,绝对是那种会对同伴说“你先走,我顶住”的角色;可一样的意思由对方抢先说出来,滋味儿可就大不相同了。
他想起求学的时候,和师弟一向是并肩御敌,同进同退;即使“十剑”围攻鬼谷那一次,卫庄中了毒,他自己一个人出去迎战,之后小庄还发了好大的脾气。如此一想,盖聂不禁感叹自己的师弟实在是一位重情重义的好汉。
“还敢走神?”秦国骑士见那白衣少年被剑挑着下巴却兀自神游天外,怒气陡生,恨不得一剑将他的脖子刺个窟窿;不过倘若此人真是他们要找的人,却不能这样轻易地让他死。于是他收了剑,举起马鞭,迎面往盖聂脸上抽去。
鞭子还飞在空中。不远处传来惊马的嘶鸣。有人大叫:“拦住他!”“别让他跑了!”混乱中只见一个人影伏在一匹花斑快马背上,冲出重围,绝尘而去。
鞭梢啪的一声抖空。盖聂退到了三尺之外。他的身法好生奇特,在秦国骑士看来,简直像一团浓雾在空中化开,又在别的地方凝聚起来似的。
这是“缩地”之术。盖聂练得相当娴熟,然而在向后疾退时身体总会习惯x_ing地细微晃动,一瞬间造出一双残影,而达不到卫庄那种巍然不动的效果;当年鬼谷子看了他们两人的表现后曾道,只有小庄练的是“缩地”,而聂儿的这门轻功,不妨另取名为“化雾”。
秦国骑士暗道不妙,弃鞭拔剑,直取盖聂,脑中却是一阵犹疑:是先去追那个夺马逃走的人呢?还是先擒住眼前这个身手不凡的少年?东西到底在他们谁身上??
无论谁是疑兵,谁是正主,他都不能冒险。
秦国骑士一面朝盖聂退走的方向紧追不舍,嘴上一面大声向远处的属下喊道:“放箭!快放□□!!”
十几个黑衣甲士端起弩机对着花马逃走的方向乱s_h_è 不止。盖聂趁着面前的对手分心,双足一顿,高高跃起,身子在半空中一蜷一伸,像鹞子一样从他头顶上倒翻过去。
秦国骑士又惊又怒,慌忙转身,盖聂已经跑出去数丈之远,单凭脚力是绝对追不上的。然而他盯着盖聂越来越小的背影,嘴角却掀起一个轻蔑的冷笑。
——本来他设想此人会往相反的方向逃走,这样他便不得不将属下分成两拨,分头行动;没想到这人居然追着他的那个抢马的同伙往同一方向去了,真是愚蠢之至。正好方便他们一网打尽。
盖聂究竟蠢不蠢,只有他自己知道。
中山狼给他的指令是拖住所有的追兵。如果他往别的路线逃遁,那么秦人必定兵分两路;他只能对付追赶自己的这一路,至于另一路的追兵,便要听天由命了;这并非他喜欢的行事风格。所以他索x_ing将秦人往同一个方向悉数引了去。
拖不是办法。想要彻底解决这些尾巴,让首领安全地把消息送回赵国,只剩下一个手段。
格杀。
盖聂不知道此时他的双眸正闪着危险的光芒。其实那个秦国骑士说的不错,这是与杀戮为伍的剑客才能拥有的眼神。
再说河谷这边,领头的骑士一声令下,秦兵纷纷跨马急追;跑出去不久,他们看到了地上洒落的斑斑血迹,不由得大喜。
“既然受伤了,一定逃不远。怕就怕其中一名细作放弃了同伴,带着东西先走。”头领模样的年轻骑士自言自语地道。
“首领,我们到底在找什么东西?”
“姚贾大人府上的一部账册。韩非死了,账册也失踪了。廷尉大人怀疑是韩国人里应外合,将账册偷了出去。”
“那账册上,记录的是什么东西?”
“闭嘴!这种事情我们不必知晓。只需明白这东西十分重要,比你我的x_ing命还要重。”
盖聂一路发足狂奔,将轻功之速提升到了极致。渐渐的,前方的一人一马越来越清晰,马蹄掀起的烟尘几乎扑进他的眼睛里。这时他才注意到,伏在马上的那人背后中了一箭,不知生死,双手只是凭着本能地死死攥紧缰绳不放。
“首领?首领你怎么样?”盖聂冲到与马头平行的位置,急切地喊。那人垂着头,似乎已经失去了意识。盖聂脚下速度不减,一手将他的正脸掰过来。结果只看了一眼,脑袋里仿佛轰地一声,懵了。
这人根本不是中山狼!
他是谁?为何要逃?真正的中山狼又在哪里??
盖聂深吸了几口气,觉得世上不可能有这般的巧合;这人夺马逃出吸引了秦兵的注意,大约是为了掩护他,也就是说,他是自己人。中山狼利用卓氏的商队与安c-h-a在秦国的探子接上了头,那么商队里还有其他的“山鬼”也不奇怪。
盖聂越想越觉得有道理。再看这个受重伤的人,只见他脸色灰败,双颊凹陷,眼睛半睁半闭;再这么颠簸下去,恐怕要x_ing命不保。何况这附近都是山路,前方更有密林,骑马并不方便;想到此处他下定决心,将伤者一把从马背上拽了下来,小心捧在怀里,哧溜一下钻进密林里去了。
他一路现学现卖,将前阵子中山狼才教过的各种故布疑阵、掩盖踪迹的手段统统用上,在密林里和秦兵们兜圈子。唯一的麻烦是怀里的人受伤太重,一路走一路洒下血迹,简直是在用生命给敌人指路。幸而没过多久,他在山间发现了一处岩石裂缝,外窄内宽,是个绝佳的藏身之所。
盖聂赶紧钻了进去,将羊皮袄子铺在地上,把受伤的人放在上面。背上的箭簇不敢轻易拔出,他只能削断外面的一截箭杆,再给伤口附近点x_u_e止血,用布条简单地包扎固定。
盖聂探了探脉相,觉得此人凶多吉少,只好一手按在那人的丹田之上,缓缓地输入一些真气。至于那人是否能熬过,只能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少顷,那人从昏迷中恢复了一丝神智,费力地撑开双眼,喃喃道:“小兄弟,是你……救了我?”
“不敢当,兄台伤重,还是别说话了。”盖聂想了想,又道:“兄台可是山鬼的人?你不用开口,如果是,只需眨眼即可。”
那人缓缓摇头。“……山鬼?那是什么……呃啊——”
一阵阵的剧痛侵袭着伤者的精神,令他难以说出完整的话来。盖聂只好点了他身上的麻x_u_e。
“……小兄弟,我是不是……活不成了?”那人用渴求的眼神紧盯着盖聂,令他很是为难。
“坚持住,我们连夜赶往赵国边境,找个安全的地方,我再替你拔出箭簇。”
那人得了盖聂源源不断的真气,脸色看上去终于比死人强了些。忽然,他憋足了力气一把抓住盖聂的胳膊,急促地说道:“小兄弟,你我非亲非故,你这样救我,我很感激。不过我心里明白,我这伤是根本走不动了;后面还有追兵,你带着我,能不能逃出去,没个准数。反正我也是要死的人了,你还是别再管我自己先走吧!”
“你别激动,在下还有办法——”
“你听我说完。”那人咳嗽了两声,双颊泛出不正常的潮红,“我不是赵国人,是秦国人。半个月前,我在咸阳被一个怪人暗算;他在我身上下了一种奇毒,叫做‘积微’,倘若我不能在一百日之内赶到新郑,替他把一样东西转交给一个人、换得解药,便会毒发而死。我不想死,所以只好照他说的做。然而就在我得了那样东西的当天,咸阳的城防盘查突然比以往严了许多;我为了出城,便混在赵国商人的马队里,藏在货车车厢中走了一路。”
“原来如此。”盖聂道:“那东西一定非常重要。方才那些秦兵要搜身,你怕被他们找到,只好冒险夺马。”
“是啊……他们如果在我身上发现了这件东西,一定会杀了我;我要是丢了东西,换不到‘积微’的解药,也是必死无疑。所以我只能逃,只能逃……”那人又咳嗽起来,突然张开嘴,露出一个有些癫狂的笑容,“没想到,没逃多远就中了一箭——横竖都是死,我白二死也……死也不让他们……趁心如意!”
“白兄,你别说话了,先休息一会儿吧——”盖聂看他口齿间都是鲜血,暗道不好。
“小兄弟,恩公,这东西就……交给你,随你怎么处置……我死了,他们也得不到……哈哈,哈哈哈哈哈……”那人探手入怀,掏出一支小儿手臂粗细的青铜管,表面已经被血液浸透了。他颤抖着将铜管往盖聂的手边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