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一直以来鬼谷的前辈们都有着周游列国、实地考察天下大势的优良传统。盖聂亦从善如流,一路北上向故国跋涉而去。虽然他身无长物,河间一带又到处是流民匪寇,混乱难行;但是盖聂何许人也,他在鬼谷久经磨练,又有绝技傍身,上山能打虎,下水能捉鳖,扬手接飞雁,俯身尝百Cao——有着近乎凶残的野外生存能力。风餐露宿对他来说根本称不上困难;猎到了较大的野兽,还能向附近的村民换点干粮、盐块之类的必需品;有时候经过较为和平的田间地头,还有嬉戏的少女将果子掷到他身上——盖聂通常不疑有他,捡起来就吃了,只当附近的民风就是这么淳朴,这么热情。
真正的麻烦,却是在到了赵都邯郸以后。虽然盖聂有着用不尽的通关凭照,可是一旦进了这般繁华大城,没钱就意味着没吃没住,连打听消息都少有人搭理。不但宫城以及达官贵人的府邸附近戒备森严,有各自的府兵巡守,决不允许无关之人多留一刻;连城里的乞丐混混之流都有各自的势力范围,陌生人想寻个栖身的地方都很难。到邯郸的第一晚,盖聂好不容易才在某个后巷里发现了一户屋檐较长的人家,头顶的茅Cao虽然稀松,勉强还能挡雨雪,于是便打算在墙根下面凑合一夜。结果刚刚抱着剑坐下,便发现边上一个脏兮兮的小叫花子对他怒目而视——原来自己这是占了别人的地盘。
盖聂友好地往一侧挪了挪,原是希望能跟这小子和平共处;却不想小叫花老大不客气地走上前来,冲着他身边的地面上呸呸就是几口浓痰——明显是不想和任何人分享领地。
盖聂长叹一声站起,坐到巷子对面去了。
邯郸地处中原偏北,夜间寒风朔朔,凌厉如刀,即使盖聂有内力护体,也觉得极为难捱。一夜便在半睡半醒中撑了过去。次日,四面一片白皑皑的雪光,晃得人几乎睁不开双目。
他揉了揉眼睛,发现对面有个人形的雪堆。
小叫花被埋在雪里。盖聂上去一摸他的脉搏,发现竟已冷透了。
他望着那孩子冻成青紫色的四肢,一时间按剑四顾,茫然不知所措。
弱r_ou_强食,这便是乱世的生存之道。然而那些弱者,那些如蝼蚁一般的生民百姓,他们在生死的泥沼中挣扎的声音,有何人听?
天视自我民视,天听自我民听。
一直以来,纵横家都是着力斡旋于上层,言谈之间决断邦国大事;或合众弱以攻一强,或事一强以攻众弱,最终改变天下的攻守格局。然而这样暂时的局面绝难长久,顷刻之间风云变幻,朝秦暮楚——于安国何益?于庶民何益?
头一次,盖聂对于纵横传人的身份,感到如此渺小无力。
就在这时,邯郸传来了肥下之战的捷报。盖聂心中一动,决定投军报国,而且要从最底层的士卒做起,扎扎实实地历练一番;这样若以后自己带兵,方能对军中上下了如指掌,领军作战如臂使指、挥洒自如。
更何况,当时赵国的大将军,是李牧。
即使在那个名将辈出的年代,李牧也可谓是战功显赫、生平未尝一败绩的战神。十年之前,他韬光养晦、镇守雁门,令十万匈奴骑兵全军覆没,收降东胡、林胡,为赵国保全了后方;盖聂少时家园毁于胡祸,对李牧将军的敬仰之心比旁人更添了一层。若能加入李牧军,于盖聂来说,不仅是极佳的磨砺,也是莫大的荣耀。
那个时候,盖聂心中还没有一个具体的谋划,要怎样才能大破大立、改变天下的命运。在他抱着剑走进军营的那一刻,只有一个模模糊糊的念头,希望最终能够息兵止战,大济苍生。四周都是和他一样对未来既向往又忐忑的新兵;一张张或年青或老迈的面孔写满了焦躁、兴奋、期待或者麻木,却似乎没有人意识到,在这个兵荒马乱的世道中,执起兵戈的同时,也堵上了一条Cao芥似的x_ing命。
盖聂领到了一副半新不旧的铠甲,一杆长戟,上面俱刻了歪歪斜斜的“阿七”两字。
“用小刀削去就行了,然后把你的名字刻上去。”发放武器的人对他说。却见盖聂用手摩挲着小字微微出神。
这杆戟的原主人现在何处?这两样东西,或许就是他这辈子,唯一活过的证据。
“不识字?自己的名字还是得学着写。”方才说话的老兵也极是热心肠,二话不说,抢过木杆就在上面刻下“葛大”二字。
盖聂无奈道谢。他没有想到,葛大这厮,没过多久就变得和南面的卫庄一样名声大噪起来。而“盖聂”逐渐为人所知,反倒是更久以后的事情了。
TBC
作者有话要说: 本文的构思与开坑比秦时明月第四部播放的时期大约早半年,因此人物设定和剧情走向上都会有不少与玄机矛盾之处,如能接受,不甚感激。
由于时间不足、资料有限和个人能力问题,本文中极有可能出现一系列的历史背景、时间轴、剧情bug,欢迎社会各界人士批评指正orz
第2章 二
横之章一
韩王安五年。新郑。
这是一座靠近王宫内城的豪华酒肆,位置十分优越,坐在二层的临街窗口,能将出入朝会的重臣车驾一览无余。
自桓惠王起三十多年,韩国在西秦的威压之下危如累卵,今日割五城,明日献十城,已经到了生死攸关的地步。新郑失去了作为一国都邑的繁华与骄傲,商旅不行,死气沉沉,仅余的一些店铺也都经营惨淡;只有此间名为“鹿鸣阁”的酒肆,因为和朝中重臣沾亲带故,生意才勉强做得下去。
这一日,酒肆接待了一位出手阔绰的客人。
这位贵客在二楼包下了一座雅间,三面用屏风隔开,一面靠窗,仅余一个传菜出入的窄缝。他的样貌还很年轻,却也到了该行冠礼的年纪,偏偏披散着一头霜雪似的白发,额前以一根掐金丝的发带系住;一身黑衣式样虽简,仔细一看却是产自过去鲁国地方的名贵缟布,袖口织出了优美的流水暗纹。当然光看打扮,也不过是一位寻常的贵胄公子。唯有这位公子的吃相,却是让店里的伙计个个吃惊地合不拢嘴。
客人将四张长案拼成一桌,上摆了两荤两素。荤的是半片整只的烤羊,占了大半张桌,和一鼎切得整整齐齐的蜜色方r_ou_;素的是一大盘碧绿的豆苗,和一盅清香扑鼻的薇菜笋丝汤。另外,案上还堆了一叠小山似的面饼。店家本以为此人要大宴宾客,却不想他居然坐下便大块朵颐起来,吃得极快却不减优雅,像风卷残云一般将四样菜肴一扫而空。
足足有四个伙计跑上跑下地伺候他;搬运完酒r_ou_以后,还一齐挤在阶梯拐角处咋舌不已。
“天呐,这还是人么……”
“嘘——你找死么!看看那把剑,就知道此人绝不是寻常人物——”
客人的腰间果然c-h-a着一把剑,长约两尺七寸,宽四指,犀皮剑鞘,剑柄上刻着错金铭纹;与此人的穿着同一格调,粗看不太显眼,细瞧才能发现其中的贵重。看着看着,其中一个伙计一不小心便入了神,脑袋不经意微微一抬,竟与那客人的目光对上了。
客人眼珠子的颜色很浅,几乎不太像中原人;浅灰的瞳仁带着一种怪异的色泽,像宝剑出鞘那一瞬间划过锋刃的流光。
被这样一双眼睛盯着,小伙计不知怎的后背便绷直了——身体偏偏一动都不敢动。
客人突然漫不经心地一笑,凌空抛来一块什么东西;四个伙计无人敢接,任凭那玩意砰地一声砸到地板上——原来竟是一块指甲大小的金子。
“再打二角梅酒,一鼎牛蹄筋来;炖得烂一点。”
四个伙计如蒙大赦,一窝蜂的跑了。先前被盯住的那一个才发现出了一身的冷汗,脚软得几乎下不了楼。
客人捧了酒器,优哉游哉地踱到窗边,凭栏远眺。这条街道的尽头便是王宫内城。此刻已近正午,街上只有稀稀落落数个行人。
忽然,街道尽头泛起一线昏黄滚滚的尘烟;车夫的吆喝声、挥鞭声、马嘶声,渐可耳闻。
朝会结束了。
下等的官吏乘着一马一御的轻便轺车,地位稍高的卿大夫们乘着两马或四马并驱的大车,派头十足地从街上经过;地位更高的宗室贵族贪图舒适,往往坐着六人或八人抬着的辇舆;速度虽慢,其他官员的车夫却不得不把自家马车赶入小巷子中避让他们,当真威仪赫赫,不可一世。
鹿鸣阁的一层,进店三尺便是一方水曲柳木的柜台;台上七八个大陶罐一字排开,罐口以厚布扎紧;即便如此,还是有浓烈的酒气飘香四溢。
一个江湖豪客打扮的年轻人正倚在柜上和掌柜的攀谈。他腰间随意c-h-a了一柄铁剑,打扮举止落拓不羁,脸上带着讨喜的笑容;然而右边的袖管空空荡荡,竟是一个独臂人。
“老丈,我方才听人说,你在这里站了十几年,光看车马,路过的这些大官儿们一个个、就没有你认不出来的,可是如此?”
掌柜的带着三分自得七分不屑地一抬头,“你可是不信?”
独臂剑士毫不动气,继续笑嘻嘻地道,“我初来新郑,不如掌柜的让我开开眼?比如那四匹纯色的黑马,拉的是什么人?”
“那是王城上将军韩申,除了他的将军府,韩国哪儿还有那么好的马。”
“旁边那匹青骢马拉的轺车里又是什么人?”
“嗯,应是老丞相张平之子张良。这一位可了不得,听说是新郑有名的神童,才十三岁便被举荐为下任申徒——”
“昔有甘罗十三岁拜相,十三岁当个申徒,倒也没那么稀奇。对了,后面那方八人抬的轻纱大辇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