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轲很是热心地将老人扶上马,满口答应将他载到一个有人烟的地方瞧瞧腿。结果还没走出多远,便看见西面的小树林中烟尘滚滚,一行十数骑从赵国的方向沓飒而来,转瞬便停在了眼前。马上的人个个腰佩长剑,气势汹汹,将三个人、两匹马团团围在当中。
“死老头,看你还能跑到什么时候……还不速速同我们回邯郸!”
“这又是怎么回事?”荆轲疑惑地扫了一圈这群人。“老丈,他们是来抓你的?”
“你们两个,莫非是这老头的同伙?!身上居然带着剑,果然是强盗……”
“都说你们找错人了——”老头惊恐万状地举起手,“小老儿只是个算命的,什么时候成了强盗……”
“等等老丈,”盖聂将马头拨近,盯着老人的脸道,“在下是不是曾经见过你?你不是在邯郸的酒肆里替人相面的么?您还说过我有富贵之相,可是富贵中还带着血光……”
“不错,不错,这位小兄弟没认错人。”老头大喜,隔着一匹马猛得扯住盖聂的衣袖,“唷,您这模样,一看就是大吉大利、多子多孙的福相,你可千万要替小老儿我做主啊——小老儿几日前被邯郸的一位大官人请去府上卜卦,见他眉间有黑气,恐有金戈之祸、火光之灾;没想到同一天夜里竟果然有人入府行刺,贼人还真的放了一把大火……那府上的总管便扣住我不放,一口咬定小老儿我也是那群强人的同伙,才会事先听说他们的计划;小老儿心里怕的紧,便趁看守不注意溜了出来,打算暂且逃到齐国避一避……”
盖聂和荆轲对视一眼,马上转开头,一个看天,一个看地;荆轲的嘴里还不自然地哼起了小曲儿。
“各位想必就是那位遭了强盗的官员府上之人。这位老丈的确是邯郸的一位灵验的相士,他算出了什么命定之事,也是不足为奇的,还请你们莫要为难他。”盖聂垂下眼帘,底气不足地说。
“哼,你们若是同伙,说什么都不足为信。”马上的领头之人冷哼道,“你们若老老实实地束手就擒,随我们回邯郸让大总管问个明白,老子未必不能放你们一条生路——”
盖聂依然垂着头道:“你们现在就走,在下未必不会放你们一条生路。”
“小子你!!”领头那人气得头发倒竖,“你不要命了?!可知道我家大人是谁么?”
他边喝骂身体边不自觉地向后一仰,忽然觉得后脑撞上了什么硬邦邦的东西。一回头,竟是荆轲不知何时站到他的马臀上,单手握着一只酒葫芦,神清气爽地龇牙一笑。
“你家那位大人,莫非姓郭?”
领头之人大惊,猛地一拉缰绳,胯下白马前蹄站起、就要把荆轲掀翻下来,不想荆轲却在马背上借力一点,瞬时跳到另一名骑士的头顶,脚踝一勾,将那人重重扫了下去。他自己也从半空中翻转跳下,其余几人纷纷下马拔剑,围着他乱刺。荆轲把酒葫芦交到左手、仓促架住正面一人,同时右脚恰好踩中他的左足,顺势左脚再踏上他微曲的右膝,接着右脚再次踢中他的胸口——像登梯一般借着对手的身体晃开了身后双剑的合击;他把围着他的人当树爬、当石头踩、当球踢,像耍猴一般玩得不亦乐乎。
一见在荆轲那里占不到便宜,果然有人寻隙偷袭盖聂和马上的老头。盖聂右臂不动,左手抛出长剑绕着老人打了个转儿,便听嗖嗖数声,一连削下好几只发髻。那几人披头散发地愣在原地,忽然醒悟过来,顿觉浑身凉飕飕地冒汗——还来不及捂着脖子遁走,背后又挨了莫名的拳脚,一个个被打翻在地。
“我不喜欢杀戮。”盖聂依然骑在马上,九死“锵”地一声归了鞘。荆轲仰头又灌了口酒,配合着摆了个造型。
“你们就这么回去赵国,说从未见过我们便可。”
赶跑了这伙人,又沿着官道走出一二里,总算在黄昏之前找到一家愿意让他们留宿的农户。三人在一间土坯的屋子里安顿下来,隔壁是个磨坊,风中时时飘来拉磨的牲口的臭味。这味道反而勾起了老头的伤感之情,悲悲切切地忆起他走丢的老驴,说他们当年一人一驴跋山涉水,周游列国,简直情深似海、情同父子,直说得涕泪涟涟;荆轲被他哭得头疼,跳起来说自己愿意回先前初遇的树林附近找一找,希望能寻回走丢的驴子。他运气轻身,从半掩的柴门往外一蹿便没了影。
晚间,盖聂拿出干粮分给老人,老头却说自己牙齿松动了咬不动,要喝粥;盖聂便向主人家借用了灶房,把干粮掰碎、熬了一碗稀粥给他。老人吃了几口粥,又说嘴里没有滋味,盖聂只好再问主人要了些酱菜。好不容易伺候他吃完了,荆轲还不见回来,老人又说自己今日受了惊吓,腰酸背痛,躺在泥地上睡不着。盖聂便给他捶了捶腰腿;因为没有多余的铺盖,只能从农户家门口顺了些稻Cao铺在地上。
天渐渐黑得沉了。月光从墙上的裂缝钻进来的时候,荆轲终于风尘仆仆地回来了,身后空空如也,手里却捧着一大片叶子,上头香喷喷地冒着热气。
“荆卿你难道……把驴子煮了?”
“这是烤j-i。”荆轲羞赧地挠挠头。“林子里别的没找到,不过倒是有许多山j-i……”
总觉得这才是你的目的啊——这话盖聂忍住没说,却见已经躺下的老头流着口水竖了起来,毫不客气地分了一只j-i腿,似乎全然忘记了自己方才还说过“牙齿松动”之类的话。
盖聂简直要被这两人逗笑了。他把另一只j-i腿推给了荆轲,自己打了盆水,解开包扎在右臂上的布条,想要清洗一番。
在月光下看去,这是一条相当健美有力的胳膊,骨骼修长、肌r_ou_紧实,只可惜皮肤表面那些骇人的“藤蔓”纹路,似乎比前几日生长得更为密集了。
盖聂洗净了手臂,正要重新将白布裹上,余光忽然瞥见了一根啃得不怎么干净的j-i腿骨。
老头不知何时凑到他右手边上细细端详着,眼中精光四s_h_è 。
“小兄弟,你这条膀子,是怎么弄的?”
“我兄弟被人家暗算,手臂上中了一根毒针。我们这次去齐国,正是要找一位懂医术的高人解毒的。”荆轲啃着j-i架解释道。
老人晃了晃手里的j-i骨头,忽然呵呵大笑起来。
“有意思,有意思……你们遇见小老儿我,可真是走了天大的好运。”
荆轲不解地与盖聂对视一眼;这老头不但给他们召来了莫名其妙的追兵、还喜欢没事折腾人,竟敢说遇见他是交了好运?却见那老头掸了掸叠着补丁的袍子,忽然危襟正坐,整个人的气势都与先前不同。
“你们便是找到这世上的医仙、医圣,也解不得此毒。因为它根本不是毒,是咒。”
“咒?”
“这是y-in阳家的‘七日摄咒’。”老头捏了捏盖聂的前臂,问:“你自从发现手臂上的纹路以来,过了几天?”
盖聂道:“那一夜在邯郸……嗯,应是四天。”
“好个四天。”老头诡谲一笑,“从今日算起,不多不少,你便只剩下三日的x_ing命了。
TBC
第31章 三十一
荆轲跳起来想要揪住老头的前襟:“三天?你说什么?!”
盖聂单手拦下他,转头道:“前辈方才既然说我们交了好运,想必有还有下文。”
“嘿,你还真是个罕见的体质,听了我方才的话,呼吸竟看不出一丝波动,脑门上也没出一粒汗——”老头凑近他看了看,像提问又像在自言自语,“或许你的命数,当真不该绝于此?”
盖聂道:“前辈,在下只是有些不解。其实先前我中过一模一样的毒针,那时我及时逼出毒液,修养数天便恢复如初了;为何这一次遇上同样的暗器,竟有如此威力”
“毒针?这事儿没这么简单。”老头眯起眼睛,抹了抹上唇的胡须,“七日咒是‘y-in脉八咒’中的一种,施放手段极为复杂,据我所知,一定要与中咒者直接接触方可。就算你真的中了毒针,那玩意儿也不过是个‘药引子’,真正会置你于死地的是咒印本身。”
盖聂若有所思地凝望着右臂。作为一个自小修行的剑客,他平日里对别人的气息十分敏感,即使在军营之中,也是有意无意地警惕着不熟悉之人的接近;更妄说身体接触。一定得是非常熟悉的人,才有机会……忽然,一个模糊的人影从眼前浮过。
却听那边荆轲急忙忙问道:“老前辈认得这个咒印,莫非你也是y-in阳家的人?”
老头大笑着摇摇头。“小老儿我只是活得比较长久,略微听说过一点儿传闻罢了。不过,y-in阳家的先祖出身于周王室的羲和之官,职责是观察日月星辰,制定四时之历法;而我们道家的祖师老子,本是周室的守藏室之史,负责整理上古流传下来的文书典籍,可以说颇有渊源。我们两个学派对自然的见解也有相似之处——道家和y-in阳家都认为,宇宙的本源是被称为‘无极’的混沌,无极之后有太极,太极分y-in阳,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而八卦周而复始,化生出世间万物……”
荆轲着急地打断道:“前辈,这些道理咱们容后再说。既然阿聂身上的咒印刻不容缓,您先帮他解开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