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夺青微微一愣,抬眼看向天空。
一眼看到那个身影时,他的大脑好似被一根针往里狠狠扎了扎,疼得下意识皱了皱眉,却不知道方才为何一瞬间战栗。
只听到路日就说:“他是修真界的最强者,立道下的仙君——”
那双向他投来的眼眸,一片漆黑,冰冷深邃:“倘若有一*你能抵达他的层次,这修真界就没有做不到的事。”
无论是什么。
*
墨应择拿到国运后就带着甘糸宗子弟回返,他们如今暂住在长生门,离抵达还有段路途,便在夜里停下来休息。
路日就和楚夺青就这么悄悄地跟在他们后面。
表面原因是楚夺青从甘糸宗的阵营里看到了那个昔日将楚家覆灭,又将他投入三千界的弟子,一心想要复仇。
他虽然满心憎恨,却又对自己三番两次向路日就发出请求而颇觉内疚。
这个人似乎总是愿意跟着他走,他心知不论几次,对方都会轻易答应下来。
对路日就奉行维护剧情一无所知的楚夺青,只看到他付出的行动,心里又是歉疚又是说不出来的怅惘。
他自觉到在自己失去家族、亲友、一切后,对于这个人实在是过于在意。
在无情的修仙路上,依赖他人,本是件极为危险的事,可……
他既不愿挣脱,也无法挣脱。
不过路日就心里有他自己的打算。
虽然主角干掉阶段剧情的精英怪也挺重要的,但他准备提前越级打脸一下大Boss,毕竟平白替人背黑锅,怎么样都感觉很不爽。
待到夜深时,那些在路途中疲惫奔波,早已睡着的甘糸宗子弟被眼睑下的亮光给惊醒。
一醒来就看见漫山遍野的大火,他们吓了一跳,赶紧派出水灵根的子弟冲进火海用水灵决熄灭火势。
那位曾将整个楚家覆灭的甘糸宗子弟正是一名水灵根。
被从大梦吵醒,他颇不耐烦,瞥了一眼自己兢兢业业的同伴,不屑地哼笑一声,消极怠工地默念最简单的水诀,心里想着何时才能回去睡觉,完全没注意到,不知何时自己已和同伴相距越隔越远。
而火海的重重焰光里,一个身影正手持利剑,缓慢而冰冷地向他靠近。
“宗主,看来不过是普通的走水而已。”谨慎地环顾火海周围查看情况,却未见到有人逼近的甘糸宗子弟走到墨应择身边,恭敬地对他说道。
但这句话却并未得到墨应择的认可,甘糸宗的宗主微微抬了抬眼,瞥了眼火海深处,唇边露出一个很浅的笑。
他长得俊气,笑起来也好看得惊人,但那弟子不仅没有露出惊艳的神色,反倒因此惊恐得出了一身冷汗,慌乱低头不敢直视,听见他道:“明白了,你们退吧。”
墨应择几乎一眼就看到了趁乱混在火海中的楚夺青,他并未打算将这个老鼠放置不理,径直提剑而起,打算直接用道法终结掉对方的生命。
但还未等他出手,墨应择却突然感到一阵冷风从身后袭来,自从跨入渡劫期,他已许久未感到这一瞬间汗毛倒立的感觉,当即抽剑回身,迎着来人攻势,试图让这人尝尝杀机反噬的滋味。
但这一抬眼,墨应择的心里却倏然一惊,手中一停一顿,险些被来人的剑锋抹了脖子。
稍显狼狈地向后退几步,再看向对方时,却又显出一副云淡风轻的神色,道:“出鞘无情,一道杀生,不愧是你。”
见一击不成,路日就停下脚步,用手指轻敲手中被方才真元相撞而弄断的凡铁:“但也只有你,才能抗得了杀生剑。”
若非他手中持着的剑平平无奇,那道剑法足以刺穿墨应择的丹田,可惜,只有凡铁才能承受得住杀生道无情的剑意。
这时候楚夺青不在这里,路日就懒得伪装失忆,就看到墨应择眼睛一眨不眨地看他,微微一笑,道:“你是为了取我的x_ing命而来,还是为了给我这些日子里做的事情算账?”
当看到那刻在树上的字迹时,墨应择就明白这人已逃出三千界,可如今在中界中再次相会,他却发现自己心里的感觉比想象中更加复杂,预想里构造的应对,皆成了无用功。
须臾时光,白驹过隙,面前人依旧是那般,千年来数次出现在他心魔里的样子。
但那毕竟是不同的。
昔日的少年高居于修真界的顶端,被整个门派宠爱,冷漠傲世宛如无情之剑,如今出现在面前的人却过于凌厉,不再有少年得意的些许轻浮与傲慢,凝视他的黑色眼眸里更充满冰冷的杀意。
他虽是再见到了这人——
却是物是人非了。
纵使如此,墨应择却发现自己并不如预想中那样,因昔日友人反目成仇的场面而感到世事变幻的苦涩艰辛。
无论如何,他仍然在为了能够再次看到这个人,感觉到复杂的……喜悦。
但那依旧在敌人的立场上。
“你果然是想用那些吸引我出来。”路日就平淡道。
“一石二鸟之举。”墨应择很少在他面前隐藏自己,这时候也很从容,“如今天道未显,但据星台预测,五年内修真界必遭剧变,若要在下一次神战中活下来,就不得不尽早篡夺中界气运。”
“——杀生道是一个很好用的理由,日就。”他就这么直白地承认了,微笑如曙光流影,刻痕鲜明,“杀生之道,乃天定之灾,又有什么比它更适合背负血孽?”
路日就:……
麻蛋聊不下去了,想打人。
路日就甚至有点怀念昔日的墨应择了。
那一心修佛的小鬼实在是单纯无暇,竟为他毁了闭口禅,不得不转而修道。谁知道傻白甜也不是一直都傻白甜的,当年的小傻子进化成了大Boss,怎么看都让人觉得十分感慨,
他道:“一如既往的虚伪,不如让你看看,真正的杀生道的威力。”
路日就神色冷酷,在他对面的墨应择却还是一副沉稳而冷淡的样子,与之前抢夺国运时表现出的冷酷无情不同,他这时望着路日就的表情,虽有几分凝重,却终究是复杂的。
那是甘糸宗宗主几乎不显露在外人面前的犹豫。
千年于大道而言不过是白驹过隙,可纵使对于渡劫期的修者来说,也是段十分漫长的时光,足以眼见王朝兴衰,山河改易,世事变迁。
这人依旧保持着他少年记忆里的凌厉与冰冷,他却不免变得面目全非,每当午夜梦回,通体萧寒,他就想起那人靠在云雾蔼蔼的山崖松间,向他投来第一眼。
甘糸宗山巅的霜雪,怕已凝了千年吧。
那人只手撑着纯白罗伞,任由那伞被呼啸的山风卷走,宛如一只白鸟跌入山谷中。
人之百寿,命如转蓬。
终究是天命。
只是那时想必什么都不曾知晓,只记得初识时那少年用漆黑如墨的眼神看着他,而后面对因练闭口禅默然不语的自己,开口道:“你倒是很有意思。”
他其实并非笑,却仿佛刀刃上裹了绸缎,凌厉的眼神转瞬变得明朗剔透。
“在下路日就。”
纵使相交为至友,相杀亦不过蝼蚁。凡胎r_ou_体皆是仙路阻碍,修仙路漫漫,既不需情义,也无需感情用事。
管是仙修魔修,天子乞丐,人要杀人,哪需什么理由?
何必再误了这人一身月白风清。
墨应择想着这些,微微一笑,道:“奉陪到底。”
这人已是他修仙路上的心魔,那就早日做个了断,免得每次突破修为,只要从幻境里窥测到对方身影便难以挣脱。
他迟迟不肯立道,一是知道只要这人还活在这世上,他就永远无法战胜立道时的因果诅咒,克服不了那虚无的幻影,二是每当想到立道,便想起那被囚禁在爱憎纵横的三千界里的人。
立了道,证了心,就真能成了仙人?
墨应择当然知道,他必须杀了路日就。
只要杀了这人,对方就永远不会再在他的心魔里出现,也不会再在午夜梦回时搅乱他内心苦痛与思绪。纵使心魔再起,他既已杀了真货,就不妨再把那些冒牌货们杀一遍。
本该如此。
火决一出,周围铺天盖地的大火瞬间冲出来。
路日就离开后,墨应择成了甘糸宗宗主,整个上界第一宗资源几乎都向他倾斜,他的修行享受着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灵石法藏,对上立道杀生的路日就,也丝毫不惧。
纵使这人剑上负着血海怨河,墨应择的目光也依旧冷静,在攀爬而上的这千年中,他已见过了比这人的剑上更多的鲜血。
【我觉得……这样是非常不公平的。】
路日就在心里道。
【你看,他手里那把貌似是甘糸宗的仙剑雨府吧,飞在天上那些全是天级以上的灵宝吧,我手里就拿了把断掉的废铁,虽然用断剑打架是挺装逼挺帅的,但压根打不过啊!】
还没等他在心里和系统抱怨完,杀生之道也无法弥补的武器劣势已足够让墨应择抓住他攻势中的一丝契机。飞扬漫天的八千符咒短暂地停住了路日就的脚步,甘糸宗宗主抓住机遇,拔剑而出,刺向他脖颈。
但那道剑锋却在路日就的脖颈边上停了下来,路日就顿了顿,抬眼看他,声音冷淡道:“为何不杀?”
墨应择的眼睛暗沉,握着剑柄的手变得更紧,脸上流露出一丝挣扎,唇抿得发白,却只是咬着牙问道:“我的父亲……真是死在你的杀生道下?”
路日就微微一怔,脸上飘过一丝迷茫之色,虽然墨应择并未错过他脸上瞬间闪过的表情,但这人却依旧冷淡道:“是……又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