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曲一开始就是小广板的序奏,引子部分是弦乐组管乐组与定音鼓的节奏,旋律十分熟悉,但整个乐队的轰鸣和连缀成片的底音相互应和。英国管和低音萨克斯衬托出一片沉沉黑夜,而飘在上方的小提琴、双簧管以及马林巴却给人一种感觉,像是想要与痛苦和难过挥手告别一样。
这也就解释了为什么当维克托很快领会了这首《e小调第九交响曲》的基调之后,会有那样的反应了。这首曲子的旋律是古典乐派所没有的优美动听,主题部分第一次出现的时候,还带着蕴积的忧愁,这是一段马扎儿民族的民俗曲调,让人看见忙碌的庸庸生活中,始终坚定地存在的……希望。
节奏慢慢地减慢,调式也升高了。这一段复合三段体就是整部交响曲中,最为有名的乐段了。木管乐器的低音和弦哀伤得近乎于浓烈,但飘扬着的英国管却让维克托更感受到一种奇异的美感。这种美感几乎有些病态,但这种美确实无法拒绝的,只有能够领会的人才知道,这是一种根植在心里的情绪,就像第二主题中长笛和双簧管的交错旋律一样,让人难受,又不可改变。
维克托大概理解这种矛盾心情了,情绪忽高忽低,不知什么时候就会开始怀疑自己或者陷入郁闷之中,这种感觉对于从未这样举棋不定的维克托来说,一点也不好受。蓦地就有一种很凄凉的感觉了,维克托心里的理智告诉自己,现在自己和勇利的情况不致如此,但在这样的曲调中,他很难去不想这些。
有些冒出头的牙尖几乎刺破下唇,维克托轻轻又叹了一口气,好吧,这一点不像是平时的自己。他不知道为什么当日告别雅科夫时都可以做出不在意的样子的自己,什么时候开始,竟然无法再欺骗自己了。是因为感受过久违的“Live”和“Love”,所以反而无法适应离开么?
当乐曲进入到谐谑曲的时候,音调骤然明快了起来,和跳跃起来的节奏相互应和,这种突然的转变让维克托微微一愣,这种风格一直延续到了奏鸣曲式的第四乐章,虽然是主题的再现,却好像已经在脑海中勾勒出一个美好的未来。想象和希冀之光交织成一股洪流,冲击着之前积累的所有消极低沉。
这个出生在波西米亚偏僻农村,背井离乡度过人生最好的时间,又执着地回到捷克的作曲家——德沃夏克,在那样的不舍与思念中,写出了这首交响曲,维克托可以听懂那优美感人的第二乐章中各种各样的思念,也能够听懂辉煌的尾声中,让人无法忽视的希望。
也就是这个时候,维克托下了决定。这一场音乐会意味深远,他如此聪明,自然是可以领会到的。霍森菲尔在选择乐曲的时候,并不知道和维克托有关的事,那么他这样做,是不是告诉人们就算会痛苦难过,决定了的事情,就要坚持下去,也许在坚持片刻,希望就会来临呢?
只不过,巧之又巧的是,现在这个“人们”里面,多了一个可能从狭义上来讲,不能被称之为人类的维克托。
用中国的俗语来说,这也叫做“无心c-h-a柳柳成荫”了。
趁着全场的观众都不遗余力地鼓掌,喊着“br□□o”和“安可”的时候,霍森菲尔看了一眼若有所思的维克托,声音微沉但很清晰地送入了维克托的耳中。
“维恰,你很有天赋,也很努力,我相信你可以成为优秀的血族,不再受欲望控制。”他的语速缓慢却十分郑重。“没有人可以劝你无视心里的感受,我们德交的欧洲巡演能如此巧合大概也是一个意外。但我希望你能够记住今天所感受到的、独一无二的体会。”
面目年轻的血族侯爵掩唇继续在人们呼唤安可曲的声音中低语,“毕竟,我们也算是你的长辈和朋友,虽然从前并没有去找你,但也是在你小的时候抱过你的。所以,作为长者能够给你的忠告是,不要让自己感到迷惑,想想看你要的是什么……”他停顿了片刻,在指挥先生再一次走上舞台的时候,轻声补上了一句,“……但如果……真的累了或者迷惑了,昆尼希城堡永远都会欢迎你的。”
他说完就转回头去,不再言语,将目光重新投在了舞台中央返场的乐队上。
在以一首《流浪者之歌》作为安可曲之后,这场德累斯顿交响乐团欧洲巡演的布拉格站,才正式宣告结束。没有人注意到,之前端坐在音乐厅左前侧的两位男子是什么时候消失不见的,也没有人发现,在布拉格的上空快速掠过天际的身影。
回到圣彼得堡城郊的尼基福罗夫城堡,将近一个月的时候过得说快不快,但说慢也不慢,进入十一月中旬的时候,维克托就便毫不犹豫地将那瓶始祖的血液打开来。果然,这小小的一件挂饰内里的空间远超维克托的想象,六分之一的血液便装满了高脚的玻璃杯。
带着莫名力量的血液流经咽喉的一瞬间,维克托不知道怎样形容自己的感觉,原本烧灼的部位经常的燃烧感,被一种突然的刺痛代替,尖锐的痛感大概只有几秒钟的时间,但是对于五感都比较灵敏的维克托来说,却好像有几分钟一样。但事实上,刺痛也就只有五秒钟不到,而后,他诧异地感受到,原本对血液一直存在的本能就像凭空消失了一样,有些不适应,但更多的是暂时放下心来。
这样,就可以去比赛了。
维克托才到达戴高乐机场的时候,是一个人拉着自己的行李箱。他刚刚走下飞机,就看到出站口的位置,站着一个面带怒色的小老头。
他一看就是才甩脱了带着□□短炮的记者,脸上还憋得发红,但气势十足地堵住了维克托所以的去路。虽然他戴着帽檐下压的礼帽,但维克托知道,这是雅科夫!
看着自己的教练脸红脖子粗,不依不饶的架势,维克托低声叹了一口气。雅科夫碍于机场的人流量,没有破口大骂,但他依然拖着被他自己抓住的维克托的胳膊,大步流星地拖进自己的车里,盯着维克托已经到了腰上的银发,脸色已经黑成了锅底,“你说这是怎么回事?想不想比赛了?什么矛盾你就什么都不要了?”
雅科夫一上来就是三个问句,明显的如果维克托不交代就不放过他的样子。
“雅科夫,”维克托沉默了半晌,轻轻地开了口,“雅科夫……不要再问了好吗?我只能说,这和祖父有关,我离开,是不想……不想让你们还有勇利被卷入其中……你应该知道的。”
银发的青年的微笑一如当年在谢列梅捷沃机场与雅科夫告别的时候那样温柔。他轻轻摇了一下头,“雅科夫,我有听话地训练,嗯,没有偷懒。不要为我担心,但是现在,我还不能回来,不要告诉勇利你来找过我可以吗?”
这些话一下子就让还在怄气的小老头心里不是滋味了起来,他冷着一张脸冷了好久,才狠狠地瞪了维克托一眼,“最好真的没有偷懒否则我看你怎么自毁招牌!”
接着雅科夫怒吼一声“你自己看着办吧!”,就发动车子,看似不情愿地将维克托送到酒店,然后就掉过头去接刚刚被自己甩掉不管的手下选手们了。
看着雅科夫离开之后,维克托有些无奈地默默在心里,向自家关心人又不好意思说出口的别扭教练致歉,但他的眼神立刻就坚定了起来。是的,不管怎样,他会用最认真的态度来比赛,让勇利不得不注视自己,就是像注视那些决意超过的目标那样也可以。
除此之外,对于其他人而言,就算有一年的空窗期,“冰上的皇帝”依旧会是“冰上的皇帝”,从一开始,维克托的温柔有礼里就有他自己的骄傲。
时隔一年以后的第一场比赛,他知道这有多么重要,这既是答应了勇利回归竞技,给他的一个交代;又是一个证明,证明维克托·尼基福罗夫不会轻易离开冰场。似乎,这样的热情维克托已经很长时间没有体会到了。
维克托不知道,这到底是一件好事还是坏事。
比赛前一天,公开训练的时候,完全不需要倒时差的维克托很早就到达了冰场。
维克托没有让雅科夫教练陪自己比赛,虽然两天以后他会和雅科夫一同出现,但他和雅科夫都清楚,这只是为了应付媒体而已。还没有到回去的时候,这个赛季的征战,注定了要维克托一个人去完成。刀子嘴豆腐心的某位教练也隐隐明白自己好友莫名失去踪影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也就默认了自家学生的决定。
对于维克托而言,这是他一年以来第一次独自一个人回到赛场,虽然和之前一样都是一个人,但这和原来那十几年的感觉是不同的,本来,在巴塞罗那的时候,他曾想过返回赛场的第一次比赛,身边会有勇利等候在场边,会和他在k&c区相互拥抱,但是现在……
他用了一个赛季习惯了有人陪伴,又要用一个赛季的时间,重新习惯独自一个人。唯一不同的是,他终于明白了祖父所说的两个L的含义。
当布雷斯特的夜幕降临的时候,维克托离开了酒店,冰场就在不远的地方,他从半开的窗户跃进去,和在圣彼得堡一样用一整个夜晚来练习。如果说作为一个半血族有什么姑且可以称之为好处的方面,那大概就是他能够有整个夜晚来练习,还有着人类所没有的体力了。
现在自己的体力可以和勇利那个小怪兽相比了吧?维克托换上自己的冰鞋的时候这样想。等练习完之后,他还需要整理好冰场,消除冰刃留下的痕迹,才不会被人看出端倪,这一点他这些时日已经做的很熟练了。
微微笑了起来,维克托很快就不再想滑冰以外的事,他踏入冰场,将手上的外套放在一边之后,轻轻蹬冰向冰场中心滑了进去。
和日常的训练不同,维克托有些随意地在冰场上滑行,目的是让自己适应这个冰场,也是让自己前些天一直不宁的心绪慢慢平静下来。莫霍克步、燕式旋转、内刃鲍步……甚至是因为血族的体质而已经毫无压力的一个贝尔曼旋转——若是让旁人看了去,那绝对会是惊世骇俗的效果——少年时代过去之后,维克托已经很久没有做这个动作了。
在冰上果然是能够放松自己的地方,维克托在时间刚好到午夜的时候,便大概掌握了在这个相对陌生的冰场上滑行的感觉。他没有放自己的音乐,而是直接侧过身去,右脚点在左脚的斜后方,两只手轻柔地向身体的斜后侧方张开。这是[Flame before midnight]的一开始,在此时,虽然没有音乐,维克托的耳中就好像又音符跳动一样。他抬起右手,低头,然后回身滑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