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虹“哦”了一声,但他直觉地感觉有什么事情不对。
他们没有注意到的是,维克托现在与之前比 有些苍白的肤色。就算是白种人中,他也有些白得过分了。
于是他们没有去打扰那边各自进入短节目情绪中的两个人,尽管他们一个是有意识地让自己进入状态,一个是放任自己的沉浸在那种心情里,但这对于其他人看起来,是分辨不出内在的区别的。
季光虹是第二组的第二位上场的,个头小小的中国少年在六分钟练习之后就跑到休息室后面的走廊里去复习动作去了,他那位教练女士也跟了过去,小孩现在一副挺紧张的样子。
五分钟以后,曹斌拍了拍他的后背,示意这小孩上场。
季光虹深呼吸了一下。然后滑到准备位置去了。
他开始的动作是重心下降,放在弯曲半蹲的右腿上,左腿向侧前方微屈,脚尖外侧虚点在冰面上。左手上举手心翻上,右手则轻轻按在腰间。这是中国武术步伐中“虚步”的一种变形。
看来光虹是想要尝试很有挑战x_ing的传统风格,场下的中国冰迷们想到了什么。
这时候因为日语作为主场语言而取得了和《朝日新闻》合作播音的诸冈久志也开始播报选手信息:“下面上场的是来自中国的季光虹,选曲是交响乐《临安遗恨》片段。”之后他补充道,“季光虹是中国男单的新星,今年一月份他才刚刚满18岁,第二次参加成年组的比赛,非常好的年龄!”
也许是亚洲的男孩子看起来都小小的,季光虹一向给人们的印象都是软软萌萌的类型。不过连续两个赛季的新风格都挑战了他以往没有过的形象。上个赛季是上海滩叱咤风云的青帮领袖,正派卧底;这个赛季又变成了民族的英雄。
广播里用英文向其他观众解释了 “临安遗恨”是讲述有关中国的一位民族英雄的悲壮事迹,众人听完之后又将目光投向了冰场中央的少年。这么小小的却可以尝试这样宏大的意境,不简单呢!
这首《临安遗恨》原本是中国传统乐器古筝和交响乐的协奏曲,季光虹的教练请作曲者重新改编了一个两分钟左右的纯交响乐版本,使得乐曲更加适合表演。
第一次用这首曲子参加比赛,季光虹似乎还不是非常熟悉,但因为乐曲表达的内容是每一个中国孩子耳熟能详的,他对于感觉的把握已经不成什么问题了。
一开始,就是小提琴和钢琴的和鸣。乐曲以倒叙的形式展现出一片凄风冷雨。光虹虚点在冰面上的左腿向后滑过半周然后站直身体,弦乐和大鼓撞击出一种深切的悲哀。
阿克塞尔三周跳、后外点冰四周跳、后内点冰三周跳接后内点冰两周跳、勾手三周跳……
伴随着节目的延续,好像壮志未酬的孤魂回忆起当初擎鹰纵马、征战山河的时光。那时故国尚在,那时将士意气正勇,那是山云正好军号如歌。就这样,在季光虹以一组蹲踞式旋转接提刀燕式旋转再变换成躬身旋转的联合旋转收束整个节目时,音乐轰然而止,将一切停留在了最为美好壮阔的回忆之中。
因为有表演分的加成,尽管他目前只能上一个四周跳,并且在落冰的时候还是有瑕疵的,得分还是比去年有了明显的进步。不过明显还对自己不满意的季光虹又在得知分数的时候,缩成一团咬起了玩偶。
同样来自中国的曹斌师兄第三个出场,当他的表演开始的时候,勇利就在一边准备了。他离开休息室的时候,忍不住看了那边压腿的维克托一眼,抚摸悬挂在表演服之下的那枚戒指,然后推开门。
其实,维克托是知道勇利的视线的,但他却恰好回错了意。因为身为血族就算自身的能力不是读心,多半也可以感知一点旁人的情绪,维克托正好就感知到了勇利表面的若无其事下的一丝气闷和不快。
勇利他一定是还在和自己生气吧?他是不是真的不打算原谅自己了呢?维克托压着腿,将脑袋埋在腿上,心里这样想。
喏,瞧瞧,弄巧成拙莫过于此!╭(╯^╰)╮
等到[Halfway Through The Earth]的第一个音符响起来的时候,早已循环播放过很多遍的曲调隐约地穿透墙壁,维克托似乎回忆起了什么。他听见自己用别人无法听见的声音说了句什么,连他自己都过了很久才反应了过来,他说,“勇利,我会一直注视着你,不止用眼,还有心与灵魂……”
休息室外激动的人群太多,他们的心情化为了血管中液体的不停奔涌,维克托没有大胆到尝试挑战那种环境,他知道虽然自己不会失去理智,但被无数鲜甜的气味包裹的感觉,对那些人来讲总不会是安全的。
虽然已经有了保障,但维克托还是决定除了出场比赛,专注于自己的节目之外,其他时候还是尽量少让自己置身于人群之中比较好。至于看勇利,他已经看到了他而且不止一眼,这就已经非常不错了。
维克托一直都是这样,明明感x_ing地像是小孩,却能够以冷静到残酷地心里分析利弊。
他是在勇利的表演接近尾声的时候才走出休息室的,又因为勇利刻意地从维克托的左边走过,他也就没有看见勇利表演时右手上空出来了的无名指。
听见勇利105.33分的成绩,维克托竟十分愉快地笑了。他的小猪啊,在没有他参与的时间里成长得这样快呢!虽然不甘、遗憾,甚至是嫉妒着这些时间陪伴在勇利身边的人,但不得不说,他也为勇利的成长而高兴。没有什么,能比看到自己中意的玉料渐渐显露出亮润的玉色更让人开心的了。
踏上冰场的一瞬间,维克托就像变了一个人一样,方才的笑容已经全部隐匿起来了。勇利在看台上远远地看了那个银发的男人一眼,有些担心的样子。
这时候他才听见了诸冈先生的熟悉声音,“最后出场的是维克托·尼基福罗夫,从上一站比赛中,就有观众们发现,尼基福罗夫的表演风格似乎发生了变化,”勇利还没有来得及惊讶,又听见诸冈久志的补充说明,“短节目依旧是[Flame before midnight],编舞是尼基福罗夫本人。”
“啊!维克托他最后选了这个版本?”没有看维克托在法国站的表现的勇利,直到现在才知道维克托放弃了那个当初他练习得最多的版本。
他将视线完全放在了场上的男人身上,他那身表演服,和勇利当初看到的设计稿不是完全一样,但那古典的温莎领、黑色的衬衫、过渡色的克拉巴特,还有半透明的薄纱,这些都让人们觉得,这个男人是一个真正的绅士。
维克托右脚在左脚的斜后方轻点,微仰着头,双手也向后张开,他的右手从面前轻轻滑过,开始了滑行。
一开始就是侧身、转身倒滑,双簧管的旋律有一种缱绻沉郁而静谧美好的矛盾感,维克托将手臂舒展向远方。
提刀燕式之后,银发的男人放下张开的手臂,他幅度不大地低下头,苍蓝色的眼睛被一片睫毛的y-in翳所遮挡。右脚前内刃滑出一个优美的弧线,维克托左手在前右手在后,浮足前移的时候交换了两臂的位置。他转身背对着滑行的方向,换足后左脚以后内刃继续滑出。
这是一个前内莫霍克步,之后维克托直接接上了后内点冰四周跳,这是专属于他的代名词。这个跳跃一如上次在布雷斯特那样静谧得完美,他从点冰到起跳,再到落冰,都好像没有一点声音一样,轻轻地落下又滑出。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跳跃,勇利心里突然揪了一下。
那件事,那天的吵架到底对维克托还是有影响吧?他换掉了那个冰雪融化的版本呢,是在怪自己吧?勇利在休息室的门口站着,看维克托在冰上的样子。
维克托在接续步之后,跟上的是一组燕式旋转接蹲转再接换足蹲转的联合旋转。长笛声渐渐加入了弦乐的奏鸣,再之后,他回过头来,长发向着身侧划过,银色的发丝束起,就如同多年以前勇利看到的那个人,只不过现在的维克托更成熟,仿佛一夜之间的变化。
轻点冰面,维克托张开双手。刀齿步在突然热烈的音乐中,有一种剑及履及的意味。阿克塞尔三周跳,仿佛在此时,凡人再如何伟大都只是凡人,对他心中的那个神明啊,永远都只能卑微而永不放弃地追逐。哪怕在神祇的火焰下化作灰烬,也不愿离去,因为,这就是我的爱啊!
后半部分的联合跳跃是勾手四周跳接后外点冰三周跳,此处已经比较接近末尾了,他几乎将所有的跳跃都压在了后半,但他一点都不觉得疲劳,一方面是因为体力本来就有了质的飞跃,另一方面是因为,重新燃起的、对于比赛的热情吧!
这也是他的抗争,小提琴一层层冲破管乐的封锁,在回旋曲的旋律中愈演愈烈。节奏也突然热烈了起来,接续步他以大一字接反向外勾步进入后内四周跳。
在管乐组回以圆号的沉重时,以提刀燕式滑离了冰场的这一侧,然后接上跳接抱腿蹲转,然后换足变为收腿的蹲转。当维克托的动作变换成面向侧面的燕式旋转后提刀时,观众席上发出了一阵阵的惊呼声。因为这样的软度,作为28岁的男人来说,实在是好得让人不得不惊讶了。
他真是被上天眷顾的人啊!不少人在心里默默发出感慨。
紧接着就是一组4T+3T的联合跳跃,凡人终究无法在神祇的火焰在如愿以偿,维克托用蝴蝶转后接幻影转作为后半部分与结尾之间的衔接,速度的极致以后就是久违却让人无法生出好预感的安静。那是一种突然到异样的轻柔,乐声依旧美丽,黑夜中一切都失去了踪影,似乎凡人的存在未曾留下哪怕一丝痕迹。没有人知道那些追逐,没有人知道这个人曾经的存在,一切就这样泯灭。
最后一个四周跳,似乎是为了呼应开头,黑夜将一切都抹去了痕迹,像是林火席卷过树丛,焦木在最后散落成灰,寒冷之中,为追求在林间慢慢跳动的,从安宁到生动,再到隐隐地尖锐的火光,在夜的黑暗包围中,将生命献祭给火焰。维克托半跪在那里,侧伏在冰面上,以这个动作为整个短节目画上句点。
和上次一样,维克托表演结束之后,一片寂静,所有人都不忍心打断这片刻的怅然宁静。但是,掌声到底还是忍不住响了起来,之前的悄无声息就如同实暂时的歇息,在此后,喧闹立刻反弹更甚,观众们的内心迅速以惊叹地激动代替了凡人追寻神祇的怅然悲哀。但他们没有一个人不在为自己方才的感同身受而震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