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这是我第一次从容师弟的声音里听出悲凉,大概也是容师弟唱出了自己的心声。
诀别之际大家心中固然有些不舍,可是容师弟作为即将远行之人,归期无望,心中又该是何等的难过与悲凉。白师兄是容师弟最在意之人,如今,却正是白师兄要他离开。
“遍青山啼红了杜鹃,荼蘼外烟丝醉软。春香啊,牡丹虽好,他春归怎占的先!”
……
容师弟在台上的时候,目光从我们所有人身上一一扫过。看到我这里的那会儿,我竟不由自主地低下了头。再看左右,除了糖葫芦儿,其他人也如我一般,不敢对上容师弟的视线,就连站在台上与之一起表演的白师兄也不例外。
好像我们所有人都抛弃了他。事实上,也确实如此,是我们为了自己的苟延残喘抛弃了容师弟。自始至终,除了糖葫芦儿,我们这些人都没有半句挽留的话。因为我们知道,如果容师弟不跟那个当官儿的走,遭殃的就是我们这些人。
“春望逍遥出画堂,间梅遮柳不胜芳。可知刘阮逢人处?回首东风一断肠。”
曲终人散,大家看着台上两人的精彩表演,仿佛又回到了当年在红船上的时候。大家有说有笑,热热闹闹的。老班主看似严酷地指正我们之中的不足之处,其实心里十分满意容师弟的表演。
还记得老班主同意容师弟正式入门的时候,他整个人都高兴傻了,呆呆的杵在那里,不知该如何是好,还是白师兄提醒了他一下。昨日欢笑犹在耳边,如今却要含泪道别,千言万语最后只化作一声:“珍重。”
白师兄收下了那个当官儿的给的大把银票,虽然再三犹豫,可最终他还是收下了。我本以为他不会要的,如此一来,就等于是把容师弟卖给了别人。既收了钱,容师弟便再不是我红叶舫的人,今后是死是活都要看人家的脸色行事。
糖葫芦儿一路哭喊着追着马车跑,一直追了好几条街。到最后实在是跑不动了,一不小心被石头绊倒在地,眼看着马车在前方绝尘而去,再不见踪影。糖葫芦儿也不起身,竟趴在地上大哭起来。
马车驶过,带起了滚滚黄土,糖葫芦儿的脸上不一会儿就被鼻涕和泪水沾上的黄土弄成了一个脏兮兮的大花脸。那是我在白师兄死而复生之后第一次见到糖葫芦儿大哭大闹,也是最后一次。
何止是糖葫芦儿,容师弟的离开,又有谁的心里是不难过的呢?帝都距离此地何止千里,那个时候的大家又有谁不知道,容师弟此去,再见无期。
其实白师兄也舍不得容师弟离开,但是他也有身不由己的苦衷。老班主走后,白师兄作为红叶舫的新班主,必须事事以红叶舫为先,纵然他有再多的不舍,也不得不让容师弟跟随那个当官儿的离开。新班主的担子由不得他继续任x_ing妄为,他还要想方设法保全我们这一种师兄弟的身家x_ing命。舍容师弟一个,换大家的平安,也许是值得的吧。即使白师兄心里再难过,他也只能舍弃容师弟换求红叶舫的长久。
此后的戏班子就变得冷冷清清了,没了我们的主心骨老班主,少了引得无数看客拍手叫绝的容师弟,糖葫芦儿也不再闹腾了,阿华他们已经打算离开这里另谋出路。那个时候我便知道,这个戏班子算是散了。
自从老班主辞世和容师弟离开之后,不过半年的光景,便已物是人非,人去楼空。当我再次踏进这处院门的时候,已经是十年之后的事情了。彼时的我是一个商人,重cao旧业,做些小本儿的香料生意。
我离开的时候,班子里就剩下白师兄和糖葫芦儿两个人。因为糖葫芦儿年纪太小,离开之后也难以自力更生,所以他便一直留在园子里。
临行前,白师兄将给我准备好的那一份儿银票拿出来,让我当做日后谋生的资本。虽然那份儿银票数量可观,确实很有诱惑力,可我并没有收下。这些容师弟拿x_ing命换来的钱财,我受之有愧。我不会用,也不敢用,我怕对不起自己的良心。
走在盛夏的街头,看着熙熙攘攘的人群。烈日当头,可我却感觉到刺骨的凉意。从此以后,我再也没有见过容师弟。
第7章 此去别经年(花容篇)
日向要带我走的时候,白师兄立刻挡在了我的身前。我知道那是他潜意识里的动作,证明他心里还是很在乎我的。哪怕锋利的剑已经架在他的脖子上,顷刻间就能要了他的x_ing命,他还是毫不动摇地挡在我身前。
场景何其相似,仿佛历史重演。一如当年不通道士护我在怀里,躲避疾风将军的搜查。而接下来的情况,却是大不相同了。
日向是征战沙场的铁血将军,我知道他的手段,也清楚他言出必行的果决。他威胁白师兄说如果我不跟他走,他就会杀了红叶舫的所有人。而如果我跟他一起回去,他不但会放过在场的所有人,而且还会给予丰厚的金银,这些钱足够他们花一辈子了。
白师兄看着周围的师兄弟们投来的恳求般的目光,最终还是决定把我交给日向。那一刻,我心如死灰,如坠冰窖。
“白师兄,你说过要跟我唱一辈子戏的。”我用不可置信地眼光看着他,等着他的回答。
他犹豫了许久,只留下一句:“对不起,容儿。”
一年多的时间朝夕相处,我为他挣下满箱的金银和偌大的宅院,又为他断尾续命,算是报了他当年的救命之恩。九尾狐一尾一命,能救得了自己,也能救得了旁人。为此,我大伤元气,就算再过百年,也难以修得一尾。
没想到他竟如此绝情,对于我,他说舍弃便舍弃了。此次一别,我与他恩怨两清,互不赊欠,再见便是路人。
也许我心里还是有一点喜欢他的,毕竟离开的时候,我是那么的不舍,心里是那么的难过。虽然他最终舍弃了我,可我不怪他,他也是为了保全大家的x_ing命。如果换做是我,想必会作出跟他一样的选择。
师父说我此次游历人间以三年为限,如今已经过了一年半的时间。这一年半的时间算是我还了他的恩情,剩下那一年半的时间,便用来报我那灭族之仇吧。
疾驶而过的马车带起飞尘滚滚,我从窗户探出头来看着烟尘滚滚的后方。
“别了,白师兄。别了,红叶舫。”
路上也不知走了几天,我一直都精神不济,昏昏欲睡的,胃口也不怎么好。日向怕我病死在半路上,还特意找了郎中来瞧过。
郎中说我是大病初愈,精神本就不济,又加上长途奔波劳累,身体更是吃不消。应该好生安顿下来,等身体修养好了再启程。
记得日向原也是喜欢听我唱戏的,在高天原出现之前,他给的打赏最多。想来,他也舍不得就这么让我糊里糊涂地死了。于是,他决定修书一封差人快马送回帝都,也好告诉他家主子我们晚些时候入京。他在信中说我身体不适,要过段时间才能回去。
我拿过案上的信,CaoCao看了一眼,然后便当着他的面,用油灯上微弱的火苗把信给烧了。
对于我烧了信件这件事,日向似乎很生气,责问道:“你这是干什么?”
我告诉他:“你不必担心我的身体,我自己的身子,自己心里清楚,就算是再养上三年也是养不好的,难道你就让你的主子等我三年吗?”他哪里晓得,我实在是报仇心切,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见到那个屠戮我阖族的刽子手了。早一日见到他,我便能早一日杀了他。
九尾狐断尾,犹如寻常人挖心,又岂是三五年可以养好的?那是我百年的修为,也是我的一条命啊。更何况,师父给的这副身子本来就残缺不全,又有些体弱多病,三年的寿数都是师父算好了的。
他犹豫了一会儿,道:“也罢,既然你自己都不在意,那我们明日天一亮便继续赶路吧。只是有一点,我可不想自己带回去的是一具尸体,你最好别死在半路上。”
我道他:“你放心吧,我绝不会死在半路上的。”我的仇人都没有死,我又怎么会轻易死去。不杀了那个人,我纵是死也无法心安瞑目。
到达帝都那天正好是二月二,倒是龙抬头的好日子。马车在宫门前停下,因为宫里是不准马车行走的。
我静静地站在宫门前,看着那有十人高的宫门,一脸平静。闭目,深吸一口气。也许我心里是紧张的,毕竟我距离凶手越来越近了。可我不能表现出丝毫的异样,因为日向是那人最忠诚的心腹。
“你一点都不惊讶?”他似乎很奇怪我的平静,就像是我早就知道要进宫一样。可是这一路上,自始至终他都没有透露过他和他主子的身份。
“将军觉得,我为何要惊讶?”我故作镇静地反问他。
“你怎么知道我是个将军?”他想必更是奇怪。
我解释道:“那日信上的落款处写着‘日向’二字,出云国又有几个‘日向将军’?而将军口中的主上,恐怕便只有当朝天子一人了。”
“你是个很聪明的人。”这是他由衷的称赞。
我微笑颔首:“将军谬赞。”
日向把我领到了一处宫里的园子,上面写着“御怡园”三个大字,里面一应生活用品齐全,还有三名宫女和五个太监俯首待命。看来,他的主上是想让我在这里常住了。如此甚好,我正好有足够的机会准备刺杀。
“玲珑。”日向挥手叫来了一名宫女,看起来像是这几个宫人的管事,吩咐道:“花公子远道而来一路辛苦,你们好生伺候着,不可有丝毫懈怠。”
那个名叫玲珑的宫女喏喏应道:“是,奴婢万万不敢怠慢。”
我瞧着那宫女瘦弱的样子,似乎有些可怜,便对日向道:“花容乃一介布衣,实在是低贱之人,日向将军大可不必如此铺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