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公子离开之后不到一个月,念念便发现自己有了身孕。那个时候她实在是爱邱公子爱的深切,便背着老鸨偷偷换掉了避孕的汤药,希望可以给邱公子生下一儿半女。可如今这个孩子,却是害的她被老鸨赶出了门。
念念不过一个孤女,举目无亲,现在又有了身孕。她自小便被卖到了青楼,自然与普通人家长大的姑娘不同,许多事情也都不会做,甚至不知道。念念离开青楼之后寻了邱公子好久,直到身上的盘缠用光了,她便想找个事做。可是在我们这里,是不兴女儿家出来做事的。更何况她连自己姓什么也不知道,什么来历也说不清楚,没有户籍档案,自然也就没有地方敢用她。
那个时候,她的肚子已经有三个月大了。她不想把这个孩子流掉,她觉得这是邱公子把她接进府里的唯一希望。并非是她恋慕邱公子的财富,喜欢当少n_ain_ai的尊崇,而是她早就受够了这样的生活。最主要的是,她是真的喜欢那个邱公子。这个傻姑娘,自始至终都不知道人家叫什么名字,只知道别人管他叫邱公子。这天底下姓邱的公子哥儿多了去了,如今不见了人影,又该到哪里去找。
就在她万念俱灰的时候,她总算是知道了邱公子的一点儿消息。于是,她寻着这点儿消息找到了她一心企盼的邱公子。可那位邱公子却告诉她,自始至终与她不过是逢场作戏,邱公子心里深爱的一只都是自己的妻子,还劝她把孩子打掉,不要再来纠缠了。
之后,便有了我在河里把她救起来的事情了。
说起来不过是几句话的事情,可是当事人心里的苦,又岂是几句话能说得清的?念念的故事,就像我们之前唱的话本子。以前唱戏的时候还不觉得有什么,可等到戏里的故事真正发生在自己身边的时候,我也算是真正体会到了戏中人的心情。
现如今回想起容儿那时与我对戏的眼神,我突然间明白了些东西。难怪容儿可以把杜丽娘这个角色演的那样好,原来他是真的把自己当做了杜丽娘这个人,也是真的把我当成了他心中的一生挚爱。
我瞧着念念实在是可怜,便将她带回了家里照顾。她舍不得孩子,我也觉得流产太过伤身,尤其这是她的头一胎。于是,我告诉她只要安心养胎就好,这个孩子我将来会帮她一起养大成人的。也许,是我的无心之失导致她误会了我的意思,此后她竟一心将我当做她的丈夫对待。再后来,我便娶了她。
就在我娶念念过门的第二日,容儿回来了。陪同容儿一起回来的,还有一位姓高的公子。
我是记得这位高公子的,还记得当初在他身边的日向。后来知道日向是个当官儿的,好像还是个将军。日向将军管这位高公子叫主上,不知道是不是这位高公子的官职比日向将军更大些。也是在很久以后我才晓得,原来这位高公子竟是出云国的少年帝王。
看到容儿如今这幅样子,叫我心里怎么能不难过?若我当初便晓得他会遭到别人如此折磨,我断不会放他那样离开。可是到如今,我再难过又有什么用呢,什么用都没有。
我晓得他已经时日无多,油尽灯枯,不过是强撑着一口气再回来看一眼。当初容儿在红叶舫的时候,最在乎的便是我。我知道容儿回来不过是想看看我,看看这个红叶舫,知道我们大家都好好儿的,他便能安心上路了。
所以我告诉他,我现在过得很好。我娶了一房娇妻,而且马上就要当父亲了。师弟们虽然大部分都另谋出路去了,但是他们每个人都开始了自己新的生活,每个人都有自己不一样的精彩人生。红叶舫也没有就此衰落,我收了许多无家可归的孩子当弟子,其中有几个很有唱戏的天赋,这个戏班子会一代一代的传下去。
后来,容儿走了,我却没有送他最后一程。并非是我不想去,而是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容儿。哪怕他已经死了,我也觉得自己无颜面对他的遗体。毕竟当初,是我亲手把他送走的,是我自己把他推向了这条死路。容儿陪了我们一年的光景,这一年的时间里,我很快乐、很充实。知道我们大家现在都过的好好儿的,他才能走的心安。
如今回想起往事种种,只觉得犹如一场人生大梦。只是每次梦醒的时候,胸口的沉重,总是痛到不能呼吸。
某年中秋,我在园子里设了小宴。几杯浊酒下肚,我开始有些迷糊起来。念念自从生下孩子以后身体一直不好,我请了许多大夫瞧过都没什么起色。秋风凉爽,晚饭过后,我便嘱咐她也早些休息了。
看着这一大桌子热热闹闹的人,我不禁想起了父亲还在的时候。那个时候我们刚刚弃船登岸,大家都很开心,晚上也摆了一大桌子的菜肴。
席间糖葫芦儿还是那么爱闹,一顿饭下来就属他出的洋相最多;子颜忙着张罗饭菜,一大家子的伙食,可是把他忙坏了;阿华最是好酒,爱酒如命,但从不嗜酒成瘾,差点儿因为一壶酒跟父亲吵起来;父亲虽然总是一脸严肃,但心里是十分爱重的我们这些孩子的;容儿最是文雅,食不言寝不语,只安安静静地坐着便是一道十分美丽的风景线……
可是现在,父亲不在了,容儿也不在了,子颜和阿华他们也都走了,糖葫芦儿也不再爱闹腾……看着这一桌子的新鲜面孔,叫我如何不去缅怀旧时的情谊。
酒过三巡,大家闹腾了一阵便都回去睡下了。我一个人却是无论如何也睡不下,披衣出门,斜倚在阁楼的围栏上。对着天上挂着的皎皎明月,不知如今的容儿在那一边是否一切安好?容儿苦了一辈子,最终竟落得那样的下场,英年早逝。如今,不知魂归了何处,是否再世为人?
小楼上风大,便想一个人在院子里走走。晃着晃着,又吹了些风,反倒觉得更精神了些。看着园中孤零零的一棵枫树,还记得那是大家伙儿一块儿栽下的。恍惚间,我好像看到树下有一抹熟悉的身影,是容儿。不,不是容儿,那是一个很美貌的姑娘,就像仙子一样。我怕是喝醉了吧,我这园子里怎么会有仙人?
再瞧一眼那高搭的戏台,便想起了往日与容儿对戏时的场景。我一时来了兴致,换上装扮,在台上踱起步来。又是一曲《牡丹亭》,唱的是容儿那日离开红叶舫,即将前往帝都时选的段子——第十出惊梦。
“莺逢日暖歌声滑,人遇风情笑口开。一径落花随水入,今朝阮肇到天台。小生顺路儿跟着杜小姐回来,怎生不见?”一出唱罢一出,可是如今,与我对戏的人儿又在哪里呢?
容儿,这一世,终是师兄我对不住你,是我太过懦弱。如果那日我死在了日向的剑下,也许不会如此怀愧一生。
第16章 此情至此真(花容篇)
再次回到红叶舫的时候,我很开心又听到了白师兄的声音。可是,我还听到了另一个女子的声音,那名女子管白师兄叫“相公”。难道是我即将魂归,不小心听错了,或是产生了幻觉。老班主孝期三年未满,白师兄竟然娶了一房娇妻。
我摸了一下那姑娘的肚子,都有五六个月大了呢。原来我前脚一走,后脚白师兄就同她成亲了,多半是两人早就定了终身。只是这姑娘是谁,我以前竟从未听白师兄提起过。没想到,我在白师兄心里,终究是个外人。只要瞧着白师兄能够幸福,我便替他开心。
数日以后,我在昆仑山上醒来。师父和小师妹青萍都在,独独不见了真真。我记得真真去潼关城救了我,难道竟一直没有回来吗?后来我才晓得,原来她是等着看天原将我的那副尸身葬了之后才回来的。
本来那副身子也只是师父借给我用的,说好了三年为限,可是如今还不满三年之期我便提前回来了。那副r_ou_身也被孟伽罗折腾的残破不堪,早就不能再用了。所幸,师父也并没有还想要收回来的意思。就算带回来了,不损耗些修为,也是补不好那副身子的。
最让我没有想到的是,师父告诉我说,我那断去的尾巴很难再次修炼出来。北极赤狐原就不是一般的狐狸,更是不同于一般的九尾狐,北极赤狐自愿断掉的尾巴都是不可修复的。可谁都知道,狐狸的尾巴越多修为越高,能够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机会也就越多。也就是说,不管从今以后我再怎么修炼,修为都不会再有所进益。
青萍很是替我不值,觉得我不该为了那个凡夫俗子舍弃如此大好前程,一个劲儿地恳求师父道:“师父,难道就没有其他的办法了吗?师姐可是最尊贵的北极赤狐啊,怎么能只有八条尾巴呢?而且,师姐马上就要飞升上仙,以后都不能修炼了又算是怎么一回事?”
师父犹豫了一会儿,告诉我说:“除非有血脉相连的至亲之人愿意将毕生修为尽数渡给你,或许还有一丝机会。”然后,师父又无奈地摇了摇头,道:“可是,你的至亲之人早在七百年前就已经死了。”
看青萍哭得伤心,我安慰她道:“没事的,青萍。他七百年前救我一命,如今我还他一命也是应该的。从此以后,我们便互不相欠了。”
“不。”师父突然打断了我的话,神色凝重道:“七百年前,白驹并不曾救过你。”
“什么?”若不是他救了我,那是什么人?
在我疑惑间,师父将原委缓缓道来:“他不过是一个跟不通长相酷似的人罢了,而真正的不通却是另有其人。至于白驹,你为他断尾续命,也该他用一世相思来偿。”
“也就是说,我并不曾还了不通的救命之恩?”我有些不可置信,如此说来,这将近三年的时间岂不是既没有报了恩,也没有复了仇?
就在这个时候,真真回来了,她说有一件十分重要的事情要说与我知晓。
然后我便晓得了,原来当年残杀我阖族的人竟然是孟伽罗,他为了延长自己本已走到尽头的生命屠戮了整座九尾山。起初,因着他救我出御怡园的情谊,我竟还一门心思地认为他是个好人。如今想来,还真是可笑至极。
万幸,母亲的灵力未散,族人们的灵力也没有散去。可是单凭这些灵力,却是无法复活我那些死去的族人。我感受着母亲那些再熟悉不过的灵力,心中感慨万千,不自觉流下泪来。而这些残存的灵力也时时提醒着我,母亲和族人们是真的离我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