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如,徐青枫不会像他一样,坐在副驾驶上。
梁晋还是过于考虑别人的感受,他这二十年接受的教育和观念都像是童话书一样完美无瑕,这个社会对他来说太复杂,不撞到头破血流,他根本不会真的痛下狠手。
对隋玉兰的报复算是超出了梁晋认知和承受力的一件事,萧秘书起初觉得不可思议,后来有次在办公室,他因为忘记了家门钥匙折返回去,看到梁晋在他的秘书室里翻看一个蓝色的文件夹。萧秘书当时微微迟愣,犹豫着要不要推门进去的时候,就见梁晋的手猛的一下砸在他的办公桌上,随后整个人嚎哭了起来。
公司的所有人都走了,举目之处一片黑暗,只有小小的秘书办公室里,一个三十岁的男人双手插在头发里,蹲在地上大哭,像个绝望的孩子。萧秘书立刻止步,看了那个文件夹一眼,默默的走开了。
那是他的文件夹,他自然知道里面都有什么内容——徐青枫咨询过的全部病情案例,以及换肾的注意事项。
徐青枫做决定的时候必然也是为难的,然而一如七年前他在商场上的那些手段,纵然又不忍,谁也更改不了他的主意。
这是徐青枫的强势。
而梁晋也一如多年来的表现,唯徐青枫是从。
这是梁晋的软弱。
谁更痛苦,一目了然。
梁晋拿着一个小袋子和一个大的塑料兜回来的时候萧秘书已经回神,大的塑料兜是超市的,里面装了很多生活用品,小袋子是手机。萧秘书帮他把东西放进后座,梁晋放下东西的时候忽然顿了一下,扭过头问萧秘书:“今天是不是清明节?”
萧秘书点头:“是的。”
“我忘了去看爸爸了。”梁晋顿了顿,有些歉意地说:“明天是周六吧,可能要再辛苦你一趟,过来接我去下墓地吧。我这两天眼有点花,不敢开车。”
“好的。”萧秘书连忙问:“我需要几点过来?”
“九点吧。”梁晋说:“我早点去陪陪他。”
梁晋心里存了事,只觉得一天什么都不顺当。到了家门口他才停下脚步,深呼吸了几下之后,熟练地挤出一个轻松的笑来。然而打开门,他才发现屋里竟然是黑的。
徐青枫躺在客厅的躺椅上,像是睡着了。窗户外面隐约有灯光透进来,给屋里的东西都勾出一个简单的剪影来。梁晋心里一软,轻手轻脚的换了鞋,把白天的负面情绪又收了收之后,才轻轻的走了过去。
徐青枫像是睡着的样子,只是姿势有些奇怪,他手边的玻璃杯内还盛满了水,毯子也方方正正的盖着,跟梁晋离开时的样子一模一样。梁晋拿着新买的手机,弯下腰刚要喊声徐青枫,目光就被一个微微亮着的东西拉住了。
那是他今天走的时候,给徐青枫留下的自己那个手机。而此刻手机的屏幕是亮着的,上面显示的是通话记录,最上面的一个名字是隋玉兰。
梁晋呼吸一窒,猛的就停住了。
“你回来了。”一声嘶哑的声音突然在黑暗中响起。
梁晋被这冷不丁的出声吓了一跳,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一步。随即很快被徐青枫抓住了手腕。徐青枫的手指冰凉,室内的温度并不低,更何况他穿的不少,身上还盖着毯子。梁晋心里一沉,随即像是一只受惊的小鹿,猛的抽开手腕,往后连连退了两步。
徐青枫没再说话。手机的灯光隐约照出了他眼底的压制的愤怒和失望。
梁晋有些无措的站在原地,张了张嘴,最后还是沉默了。他身上甚至还带着室外清寒的空气,这几天天气骤然降温,他走的的急,外套也没有穿。徐青枫的视线从他的脸上刮过,最后看到他微微佝起的肩膀时,顿了顿,半晌转开了头。
所有的话化成了一声沉沉的叹息。
他忽然不知道要说什么了。
愤怒吗?愤怒。失望吗?当然也失望。
梁晋以前从来没有瞒过他什么,也没有骗过他什么,徐青枫看到的是个温和快乐不改的梁晋,便以为他和从前一样善良无害,懵懂不知。
可是怎么可能呢?
他徐青枫都已经不是以前的徐青枫了。而梁晋终究开始承担家里大部分的压力,开始去着手处理那些以前看都看不懂的文件,开始忍着脾气去看人脸色。
他哪来的资格,去要求梁晋无条件的接受这些操蛋的现实而不心存怨愤?
他没有,更何况,再深究的话,这些又何尝不是因他而起。
徐青枫一下子就软了气势。
他这一下午脑子都浑浑噩噩,隋玉兰凄厉的哭求声和梁晋低眉垂目说“你要怎样都可以”的样子交缠轮番轰炸着他。一直到现在,他也不知道该怎么说起这件事。
“梁晋,”徐青枫叹了口气,先打破了沉默:“以后别管她了好不好,不要再和那些人打交道了,可以吗。”
他的口气中不自觉的带了一点乞求的意味,梁晋大约没料到他高高举起的怒气最后这么软塌塌的落下来,整个人都茫然的怔在了原地。等他回味过徐青枫语气里的妥协时,身子才迟缓的稍稍一僵。
徐青枫没有察觉,看他不说话,顿了顿,软着口气说:“算我求你。”
梁晋:“……”
“不是,你为什么……求我?”梁晋出乎意料的冷静了下来,平声问道。他一直习惯了在徐青枫面前温良恭顺,今天处在黑暗里,不知道被什么刺到了,突然有些别扭的执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