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予安怏怏垂下头,嗯了一声,念念不舍的往自己家门口挪动,一步三回头的看着钟弗初,就差把眼睛黏上去了。
在走到家门口不得不要进去的时候,他听到钟弗初在背后说:
“周予安,谢谢。”
周予安瞬间转过身,扬起大大的笑容道:“不用谢!”
钟弗初回到家里,澡也没洗,将蛋糕摆在餐桌上。
蛋糕一看就是周予安本人做的,画的歪歪扭扭的皮卡丘,定非出自蛋糕师之手。
钟弗初盯着看了许久,拿出手机拍了一张照片,然后去洗了手,坐下来认真的开始吃。
手机相册有几千张手术图片,大片大片的血红肺部组织里,终于有了不一样的颜色。
第二天周予安一大早就醒了,今天还有最重要的任务。
他和钟弗初约的是晚上八点,地点在文华市江滩边的广场,那儿附近有一座教堂,夜晚两岸灯火璀璨,是约会的好场所。
即使还有十几个小时,他却已经开始紧张的抠沙发,看了眼沙发上从公司拿回来的皮卡丘玩偶服,更紧张了。
好不容易捱到下午五点,他一个人抱着玩偶服打车到广场附近的一个咖啡馆换装。
“先生,需要帮忙吗?” 服务生目光奇怪的望着正往自己身上套玩偶服的周予安。
周予安终于把身体套了进去,头还在一旁摆着,他无法弯腰,问道:“谢谢,能不能请你帮忙把我的头安上?”
“……好的,请稍等。”服务生将地上皮卡丘的大头抱起来,罩在了周予安头上。
眼前猛然一黑,像罩了一口黑锅。
还好眼睛有洞,他透过洞向外看了看,视野有点儿小,但也不影响行动。
这个皮卡丘玩偶十分还原,意味着头大腿短肚子圆,他刚走开一步就摔在地上,四脚朝天了。
服务生们见状纷纷跑过来把周予安从地上扶起。
“您没事吧?” 有服务生担忧的问道。
周予安摇了摇头,但外面其实看不到,只能听到他瓮声瓮气的声音:“没事,还挺好玩的。”
确实没事,玩偶太厚,他摔在地上一点儿感觉都没有,还恨不得原地滚几圈。
周予安被服务生一路“搀扶着”走到门口,他感激的原地蹦了蹦,大声说道:“谢谢你们,我走啦!”
服务生们挤在门口,小声讨论道:“这么热的天还要穿玩偶服发传单,真可怜。”
周予安在瑰丽的暮色中摇摇摆摆的走上了通往广场的街道。
路上不少人回头看他,尤其路过的孩子们总要揪一揪他的尾巴,他左支右绌,本来步子就慢,还走走停停,更慢了。
别的还好,主要是热,周予安从来没这么热过,觉得自己头顶可以冒喷泉,不禁埋怨起来,如果钟弗初喜欢的不是皮卡丘,是美国队长或者蜘蛛侠就好了,他愿意天天扮演。
过马路的时候,绿灯一亮他就开始奋力的行走,奈何腿太短,一着急给当场扑到斑马线中央,还是交警赶过来把他抬到了街对面。
他向交警道了谢,继续往广场走,路上不知道是哪个傻逼重重捶了一下他的脑袋,他追不上人,只能气的原地蹦了蹦。
广场近在眼前,他加快速度往那边走,突然看到身边不少人都在闪避,他反应过来的时候,洒水车已经随着悠扬的音乐扬长而去。
“妈妈,这个皮卡丘尿裤子了吗?” 路过的小女孩问道。
“……” 周予安气的都没力气蹦了。
好不容易走到广场,他看了眼教堂的钟,才七点,还要等一个小时。
手机在裤子口袋里装着,他无法拿出来玩,只能一屁股坐在长椅上等人,但很快一群熊孩子跑过来要玩他。
他被熊孩子玩了会后,又有一对情侣过来要和他合照。
周予安被迫成了江滩广场最大号的吉祥物,被蹂躏的两只耳朵都垂下了,尾巴软绵绵的拖在地上,累的摊在椅子上喘气。
到了八点,他在约定好的教堂门口等钟弗初,却迟迟没有见到他过来。
怎么回事?不会真的放他鸽子了吧?
他透过皮卡丘的眼睛焦急的逡巡了一圈,却始终没有见到那个身影。
一分钟,两分钟,十分钟,半小时……紧张和期待都随着教堂上的白鸽簌簌飞走,夜光风筝在天际拉扯出延绵的银线,嘈杂的喧嚣在耳中无声无息的升腾。
广场上来来往往的人烟里,有一个圆滚滚的皮卡丘,醒目而落寞的守着教堂的钟,看着时针从八指到九。
“洛洛,我爱你!”
身边陡然传来一个男人的呼喊声,周予安心脏猛的跳了下,然后重重落回胸腔,像是坐过山车经过顶峰的一瞬,虚惊之后,只余心悸。
不可能是钟弗初的声音。
他缓缓转过身,看到一个男孩举着玫瑰花,跪着对一个女孩大声表白。
蜡烛摆成爱心的形状,旁边放着一个音响,在放《今天你要嫁给我》。
真土。
可还是很羡慕。
周予安站在拥挤的欢呼与掌声中,或许是汗水从额头流进了眼睛里,他眼前有些模糊不清,光影都闪烁起来。
“能请你过来见证一下吗?”那男孩看到他双眼一亮,走过来对他说道。
他想说我是皮卡丘,不是丘比特,秀恩爱请不要找我。
但他还是顺从的走了过去,那女孩似乎很喜欢皮卡丘,激动的忘了男朋友,张开胳膊牢牢把他抱住,蹭了蹭,还揪住他的双耳在大脑门上亲了亲。
男朋友在旁边说:“你要是喜欢,我把它买下来。”
天哪,有没有天理了。
周予安闭上眼睛,自暴自弃的任人非礼。
但这时盛大的热闹戛然而止,他听到熟悉的声音说:
“抱歉,这是我的。”
第二十九章
“这是我的。”
世界变成巨大的心跳,江水与夜空顷刻颠倒,漫天漂浮的星光在眼前闪烁,所有的浩瀚都化为渺小。
“不好意思,我只是开个玩笑,我不知道这是你的。”
先前告白的男孩吞吞吐吐的道歉,他却已经听不清了,只透过皮卡丘的眼睛,怔怔看到钟弗初正低头望着他,目光轻而易举的穿过头罩,与他的视线疾疾相撞。
然后他被钟弗初拉住滚圆的手,离开了哄闹的人群。
脑袋和胸腔齐齐共鸣,他笨拙的迈着短小的步子,慢吞吞的摇摆着移动,有很多话堵在胸口,可他却不想打破现时的宁静,怕是一场大梦。
钟弗初拉着他一直走到靠近江滩的芦苇丛边,人少了许多,但依旧有三三两两的情侣相拥而过。
一人一皮卡丘相对而立,他在狭小的昏暗里,听到自己剧烈的心跳。
两个人谁都没有先说话,周予安还沉浸于那四个字,直到他看到钟弗初抬手要拿下他的头罩,才急忙后退一步,焦急的蹦了蹦,摇头晃脑道:“不行,我还没准备好!”
钟弗初似乎笑了一声,问道:“准备什么?”
“准备……准备要说的话啊。”
钟弗初没再动他的头罩,他松了口气的同时又提了一口气,不知是不是太过闷热,他感觉整个身体都淹没在炙烤的热浪里,能听到血液流动的声音撞击在耳膜上。
“钟医生,我……” 他刚开了个头,就已经觉得眩晕不止,好似有千百只蝴蝶从眼前飞过。
他深吸一口气,再次开口道:
“我喜欢你。” 他说出来才发现自己声音在抖,忙闭上眼睛,强忍着眩晕继续道,“很早很早就喜欢你,像你喜欢皮卡丘那样喜欢你。”
他终于说出来了,不大的声音在玩偶里闷闷的,像是躲在被子里撒娇的小孩子,羞涩的讨要大人的欢心。
广场上的人群依旧未散,告白的蜡烛仍未熄灭,热闹与喧嚣此起彼伏,和江水波声缠绵在一起,朦胧而令人惊惶。
他死死闭着眼睛,没看到钟弗初向他走近了一步,眼底是比江风更柔软的笑意。
“我知道。”
忽然,他听到钟弗初的声音,耳朵像受惊的小鹿动了动。
“在你手术那天就知道了。”
他猛地睁开眼睛,不可置信的说道:“怎么会呢?”
“手术完你没有清醒,我送你回病房,你说……我们十全十美,天生一对。”
令人羞耻的话从钟弗初嘴里说出来,羞耻度直接爆到天际,周予安简直想一辈子都躲在玩偶里不出来了,他恍惚的回想着手术那天,一直以为手术后钟弗初没留下来,原来是送他回去还听到了他的胡话?
“周予安。”
钟弗初突然叫他的名字,他从尴尬羞窘里回过神,紧张的透过洞口望过去。
“我能看你吗?”
他还没来得及回答,眼前陡然一亮,头罩被钟弗初取下,江风瞬间涤荡走逼仄空间里的燥热气息。
再没有阻挡与遮掩,所有声音都变得清晰无比,所有爱慕与欢喜都无所遁形。
他慌乱的垂下目光,耳朵越来越烫,脑中似有直升机起飞,巨大的旋翼搅动着他纷乱的思绪。
“你不必扮成我喜欢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