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误会吧,”薛椋满不在乎地笑道,“他好像把我认成了别人。”
雁翀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薛椋又问:“老板,刚才……那什么,会给你惹麻烦吗?”
雁翀本想问他“那什么是什么”,好好治治这嘴比脑子快、一眼看不住就放飞自我的金丝猴,然而不知出于什么心思,话到嘴边,却变成了一句低沉的安抚:“没事,他管不到我的人头上。”
薛椋一阵耳热,讪讪地“哦”了一声,缩回座位上不动了。
车厢里重新安静下来,只余窗外骤雨时急时续。
时近凌晨,车子才终于驶入城东别墅区,薛椋撑伞将他送到门廊下,雁翀疲累地捏了捏鼻梁,随口道:“外面雨太大,你回去不方便的话,就先在这边将就一晚。”
空气s-hi热,外头郁郁葱葱的树木丛林里,雨声缠绕着薄雾,灯影在雨中影影绰绰,好似旧电影的质感,无端给人一种暧昧浪漫的错觉。仿佛这滂沱雨声能包容一切错误与纵情,颠倒混乱又迷迷蒙蒙。
雁翀站在门廊灯下,被雨雾和光影柔化了深邃轮廓,眼中的倦怠宛然是另一种意味的脉脉含情,薛椋心中猛地一动,像个雨夜误闯山寺的书生,被千年道行的精怪狠狠地晃了眼,勾乱了心弦。
“不、不用了。”他慌慌张张地往后退了一大步,却忘了身后台阶,差点一脚踩空栽下去,雁翀眼疾手快地伸臂将他捞回来,被雨伞边缘滴下来的水珠溅了一身,皱着眉道:“小心点,冒冒失失的。”
薛椋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雁翀家的,等回到与室友合租的房子里,室友陈元还在熬夜打游戏,恰好在游戏间隙里听见他进门的动静,摘了耳机招呼道:“哟,陛下回朝啦,今儿怎么没留宿在外头?”
薛椋把那把复古的大黑伞往鞋架上一扔,随后把自己扔进沙发里,忧愁地长叹了口气。
“哎哟哟哟哟哟,”陈元像只小麻雀一样啾啾着抛下等着他四排的队友,自以为轻灵地来到他身边,一屁股把沙发坐出一个坑来:“怎么了?出什么事了把我们陛下愁成这样儿?”
“纯元呐,”薛椋抱着个枕头沉吟了一会儿,实在是不吐不快,纠结道:“我怀疑我老板……可能是个gay。”
陈元一蹦三尺高,脑内立刻串联起一出情节跌宕的狗血大戏,抓着薛椋肩膀疯狂摇晃:“你怎么知道?他是不是看上你了,要潜规则你?是不是扬言如果你不答应他就让你在相声界销声匿迹!他爸爸知道这个消息了吗?什么时候来咱们家砸支票本?”
“皇后,以后少看点脑残小说吧,你的脑浆子经不起太多摧残了。”薛椋头昏脑胀,“我不能确定,只是猜测。有个男的可能喜欢他,今天拦着我说了几句话,好像是把我当成老板包养的小蜜了。”
陈元“噫”了一声:“那这误会可大了。我们鹩哥顶天立地、铁骨铮铮的直男,坐拥三千后宫佳丽,区区一个霸总,没个上亿身家,还想高攀我们鹩哥?呸!”
薛椋凉凉地提醒他:“上亿了。”
“哦,上亿了,”陈元说,“上亿的话我觉得还是可以考虑一下的,先让他拿个爱的号码牌吧……”
薛椋抡起抱枕,将他结结实实地砸进了沙发缝里。
“哎,说正经的,”陈元在沙发缝里伸出一只手,“空x_u_e来风,未必无因,你们老板该不会真在外头暗示过什么吧?或者对你表示过类似的意思?”
“怎么可能,”薛椋说,“面试时说好了只做助理,卖艺不卖身,签过正规劳动合同的。再说老板也不是那种人……”
他还待说下去,放在茶几上的手机忽然响了,薛椋看了一眼,说了句“我老板”,朝陈元做了个手势,起身回房间接电话去了。
脚步声渐远,未关紧的房门里传来他朗润柔和的声音,嗓音沉沉,全无往日锋芒。卡在沙发缝里陈元支楞着耳朵,听了一会儿动静,眯起眼哼出一声冷笑:“被小妖精勾的魂儿都飞了,还跟我在这儿装相。呵,男人。”
第3章
雁翀在电话那端问:“到家了吗?”
“嗯,已经到了。”薛椋站在卧室窗前,注视着玻璃上蜿蜒的水流,问:“还没睡?”
“睡不着,”雁翀说,“但我明天有个重要的会要开。你随便说点什么,或者读两页书,给我催个眠。”
雁翀前几年忙于事业,压力太大,有点轻微的焦虑和抑郁症,经常整夜整夜地睡不着觉,只能靠安眠药续命。然而薛椋来后不久,有一天晚上他跟车送雁翀回家,路上随口闲聊,竟然活活把雁翀给说睡着了。
一个比褪黑素还管用碎嘴子,这就是薛椋在雁翀眼里最大的价值,也是为什么雁翀能容忍他偶尔的不靠谱和逾越直至如今。
电话那头传来一阵窸窣响动,片刻后薛椋说:“有了,《笑傲江湖》,就这本吧。还挺应景的。”
雁翀:“……”
他就知道薛椋这货嘴不饶人,小心眼还记仇,姓祝的欺负到他头上,他转过身就拿始作俑者来出气。
薛椋照本宣科地读道:“岳不群转过头来,向令狐冲上上下下的打量,过了好一会才道——”
他故意沉下嗓音,活灵活现地模仿威严端方的中年人:“冲儿,你这次下山,犯了华山七戒的多少戒条。”
雁翀多少年没体会过这种被班主任点名的感觉,j-i皮疙瘩都起来了,估计自己得做一宿噩梦,赶紧叫停:“咳,没大没小,占谁便宜呢?换一个。”
薛椋压不住的笑声从听筒里飘过来。
那声音如同绒毛拂过耳根,似乎带着温热的触感。薛椋见好就收,书页哗哗翻过,这回找了一章正经的《比剑》来读。
“泰山派一名老道朗声道……”
雨声渐息,时近凌晨,外头敲键盘的声音已经停了,可薛椋却好似感觉不到困意似的,仍在一字一句地仔细念书。
“……令狐冲转过头来,向西首瞧去,耳中忽然传来细若蚊鸣的声音:‘冲哥,你是在找我吗?’”
雁翀已经睡着了,于半梦半醒之际听见自己的名字,模糊地“嗯?”了一声。
薛椋又轻又低地说:“睡吧,晚安。”
接下来几天薛椋都没有再见到雁翀。算上他这个实习生,雁总手下一共三个助理,工作上的事情通常都由大秘周文斌一手cao持,薛椋只需要帮着整理几张表格,做个PPT,像普通实习生一样端茶倒水、跑腿打杂就行了。
薛椋原以为自己只是个打杂的碎催,现在看来,他的真正定位应该是老板出去应酬时跟在后面拎包的小白脸。雁翀的前两个助理都是五大三粗的老爷们儿,有些场合并不适合带在身边,而实习生年纪小又没经验,遇到难以应付的场面拿来堵枪眼再合适不过,反正临时工背锅已是国际惯例,事后只要补偿到位,他也不会出去乱说。
他以前懵懵懂懂,只觉得雁翀对自己特殊,却一时没想到这上头,直到那天姓祝的一语点醒梦中人,薛椋才后知后觉地咂摸出了一点滋味。说不上是自作多情的尴尬更多,还是情窦未开便已落空的怅然更多。
幸好雁翀这两天不在,他还能装一会儿鸵鸟,把自己埋进名为“我什么都不知道”的沙堆里。
本周最后一个工作日,下午五点半。
薛椋处理完手头所有工作,收拾好背包,蠢蠢欲动地等着下班欢度周末。就在他一只脚堪堪迈出办公室大门时,口袋里的手机忽然嗡地震动,随即欢快地唱了起来:“爱就像蓝天白云,晴空万里,忽然暴风雨……”
屏幕上明晃晃两个大字——“老板”。
薛椋:“……”
他仿佛手捧一枚炸弹,恨不得直接把手机扔进电梯里。恰在此时,电梯“叮”地一声到达这一层楼,合金门缓缓打开,举着手机的雁翀和不接电话的薛椋四目相对,皆是一怔。
“你还没走,正好,”雁翀按掉通话,走出电梯,“回去收拾几件衣服,跟我出门一趟。下周一回来。”
薛椋:“啊?”
“具体情况一会儿在车上细说,”雁翀说,“别啊了,赶紧去,晚点我过去接你。”
狗屁的情窦初开,这种丧尽天良的老板有什么值得爱的!
薛椋火速赶回家,收拾出一个小包,怕晚上要开车赶路没时间吃饭,又拆了一包饼干垫饥。快七点时雁翀发微信叫他下楼,薛椋拎包下楼,在单元门口跟下班回家的室友陈元撞了个正着。
“鹩哥,嘛去?要出门?”
薛椋说:“陪老板出差。周一回来。”
陈元伸长脖子,往楼下那辆豪车里瞅了一眼。车里的人似乎一直在注意这边动静,车窗缓缓降下,露出雁翀眉头微皱的面容,语气隐约不耐:“还不走?”
陈元冷不丁对上他审视的目光,立刻扭头低声“卧槽”。薛椋赶紧说“这就来”,急匆匆地跟陈元道别准备上车。陈元眼疾手快,一把将他扯回来,凑到薛椋耳边意味深长地轻声道:“鹩哥,出去过夜,注意保护自己,你们老板可不是个善茬,别被他欺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