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了之后,公孙策最后一个走出书房,庭院里寒风萧瑟,枯叶被刮起划过眼前,他背着手仰望着y-in沉沉不见月光的夜幕,一声叹息悄然消散在风里。
“起风了啊……”
观天下暗涌,朔风卷尘英雄何为;伺乱世机变而动,越几重星轨。——《不良人》
除夕·绝代
倾塌的高楼,冲天的火光,那人一身白衣无垢,提着银剑反身站在大火中,披散的黑发随热气升腾飞扬,即使四周浓烟滚滚,火焰燎燎,也无畏无惧,不为所动。
展昭在这头看着,明亮的火光刺得他双眼生疼,却又目不转睛地看着火中那道白色的身影,舍不得眨眼。
心间隐隐作痛,一时涌上各种复杂的情绪,又酸又涩,仿佛一把钝刀在慢慢地磨着,把已经愈合的伤口再次撕裂开来,唤醒了早已麻木的神经。
他张张口,想要说些什么,最终还是闭上了嘴。
想说些什么呢?该说些什么呢?
玉堂,你不是最讨厌又脏又乱地地方吗?还站在那里做什么?快点出来吧。
玉堂,蒋四哥上次在念叨寻得了一坛陈酿,你这么好酒的人,怎么不去悄悄偷来喝?这次我不会再戳穿你了。
玉堂,你之前移栽来开封府的梅花开了,白梅和红梅都很好看,整个院子都能闻到淡淡的清香。
玉堂,跟我回家好不好……
他朝着火焰中的虚影伸出手,遥遥握住,明知徒劳无功,还是牢牢攥紧了拳头,好像这样就能把那人抓在手里了。
那白影回过头望向他,飘舞的发丝遮挡住了脸,只看得见微微勾起的嘴角,带着熟悉的笑,洒脱不羁。那人嘴巴一张一合,好似在对他说些什么,但是又什么都听不见。
你想对我说什么呢,玉堂?
展昭忍不住眨眨眼,那道身影终是在烟尘弥漫中渐渐模糊,最后了无痕迹。
啊,是了,是了。
展昭捂着脸弯下腰,喉间哽咽着发不出声,眼泪如决堤一般止不住地从指缝间滴下,滑过手掌脸颊,落入尘土。
他怎么能忘了,那个人,早已回不来了啊……
闵秀秀留意着展昭已经在雪影居待了一天了,今日是除夕,也是五弟……出事的日子。她左思右想,傍晚时分还是拉着卢方赶了过去,想劝劝他出来一起吃年夜饭,却没想到进去后就看见展昭趴在石桌上,旁边放着打翻的酒坛。
闵秀秀心头一跳,还以为展昭也出了什么事,卢方走上前去探了探气息,松了一口气,向闵秀秀轻声道:“没事,只是睡着了。”
闵秀秀皱紧的眉头没有舒展开,微嗔道:“怎么睡在这里,感冒了怎么办!把他叫起来,再怎么样也不能拿自己身子使气啊!”
卢方叹了口气:“你又不是不知道,自从五弟……走了,小昭过的是什么日子。”
闵秀秀闻言也沉默了一瞬,眼眶泛红,咬咬牙道:“但是他这个样子!让我们……让五弟怎么放心啊……”
“唉……”卢方想起往事也是摇头叹息,心里一阵悲苦,“这一个两个的,都是造的什么孽啊……”
许是两人声音太大,也可能是梦见了什么,展昭有些不安地动了动,瑟缩了一下,张了张嘴。
于是卢方和闵秀秀就眼睁睁看着展昭枕着的手突然攥握成拳,眼边流下清泪,无意识地呢喃着。
“玉堂……玉堂……回家吧……”
闵秀秀猛地捂住了嘴,揪紧了卢方的衣袖,止不住地落泪,哽咽着小声悲泣:“为什么啊……”
为什么偏偏是五弟?为什么要拆散这两个年轻人?为什么就那么一次失误,五弟就永远回不来了?
卢方知道妻子的意思,但他也无法回答这些问题,只能拥抱着她,让她暂时平静下来。
或许是终于梦醒了,展昭松开了手,慢慢抬起头,清瘦的脸上还带着泪痕,眼里布满血丝。他好像还有些恍惚,看向卢方夫妇两人,露出了一个微笑:“卢大哥,闵大嫂。”
卢方下意识点点头,道:“小昭,我们来找你,是……唔!”
闵秀秀在展昭看不到的角度掐了一把自己不会看人脸色的丈夫,把他剩下半句话憋了回去,然后深吸一口气,若无其事地转过身问道:“小昭啊,看你午时都没有动过送来的饭菜,是不是我们陷空的东西不合你口味啊?”
展昭闻言一怔,立马摇摇头,还没来得及说什么,闵秀秀开口就是一顿数落:“既然不是看不起我们陷空的饭菜,那怎么不吃?不知道这样对身体不好吗?我跟公孙先生好不容易才把你的身体调理好了一点,你转眼就是这么折腾自己的吗?你当初怎么跟我们保证的?真当自己身体是铁打的啊?看病抓药也是很费心费力的好吗?!”
“对、对不起。”展昭被这连珠炮一样的语速吓到了,愧疚地道歉。闵秀秀没等他回过神,大手一挥就道:“行了,别磨蹭了,过来跟我们一起去吃年夜饭!”
展昭本来都下意识准备一起跟着走了,听到“年夜饭”三个字又突然停住了脚步,心尖上一抽一抽的疼。
闵秀秀看到他这个样子暗道不好,正打算转移注意力,展昭已经醒过神来了,冲他们笑了笑,轻声道:“展某身体欠佳,还是不与兄嫂一同去了,就在这里吃一点就好了。”
闵秀秀差点就喊“你身体欠佳是谁害的”,好不容易忍住了,还欲开口再劝,被卢方拉住,小幅度摇了摇脑袋,示意不必再说,劝不动的。
展昭好像没看到他们的动作,保持着在两人看来很是强颜欢笑的微笑神情,让他们更加难受了。最后还是只好退让一步,叫下人给展昭盛好饭菜端来雪影居,他就一个人在这里用餐,不需过去了。
展昭老老实实听着闵秀秀的教训,乖乖点头。送走夫妇两人之后,展昭也不再那么勉强地笑着,站在路口呆呆望着远处的湖面,时不时有飞鸟掠过水面点起涟漪,芦苇丛在微风中飒飒作响,青山碧水,天清云淡。
上一次看到这样的美景,还是前年吧,没想到这就有两年了,没想到……居然只有一年……
回去院子里提了酒,展昭转过小楼走上一条小径。小路尽头,一座石碑静静地立在崖边,背面是环绕的陷空湖水,宽阔的湖面水波浩淼,清风徐来,磷光顿起。
展昭在碑前蹲下,伸手抚摸着碑上的字迹,一笔一划都贴合着他的指尖,仿佛现在都还能记起去年抬指写下这几个字时,心头和手指一起滴血的样子。也不知道当时,哪一处更痛一点。
白玉堂之墓。
他背靠着石碑坐下,默默饮一口酒,低声喃喃道:“玉堂,一年了啊……你在那边还过得好吗?”
“今天又是除夕了,我们相识也有两年了,还记得吗?前年还是你谎称盗了三宝,害我过年还千里迢迢从开封跑到陷空岛来,中计掉进了气死猫,你是不是很得意啊?”
“玉堂,我是不是没有告诉你,第一次看到你的时候,我心里的第一个念头就是‘这个人长得真好看啊’,你听到了会不会恼羞成怒?”
“后来你多次帮我,还特意从陷空跑到开封,别扭又嘴硬,风流天下的白五爷变成这个样子,真是……不要太明显啊。”
“本以为我们可以就这样过下去,谁料到……终是展某对不起你,不知玉堂可愿再等一等,与展昭许下来生?”
他闭上眼,脸颊贴上冰凉的石碑,感受着那冷彻入骨的寒意,竟也不觉难过,反而整颗心都平静下来,精神通透。
在气死猫透过洞口看到的,沐浴在阳光下,那个风华绝代的人啊,那一眼,仿佛就已经耗尽了一生。
是不是在第一眼,这颗心就已经停留在你身上,再也收不回来了?
陷空岛聚义厅,韩彰徐庆蒋平好不容易等回来了卢方和闵秀秀,却没见跟在后面的展昭,即使早先已经大概猜到了,一时也是相顾无言。
韩彰沙哑着喉咙问:“展弟……还是不愿来?”都说不出话
卢方摇摇头,无奈地叹息:“也不怪他,毕竟他和五弟的关系……”
“那该死的襄阳王老儿!”徐庆愤愤不平地锤了下桌子,发出一声闷响。
众人都说不出话。去年除夕,本是百姓们合家团圆的日子,而他们迎来的,却是白玉堂为盗盟书葬身冲霄楼的噩耗,这消息对于他们来说不亚于晴天霹雳。
闵秀秀当即昏了过去,兄弟几个更是愤懑难平,徐庆还叫嚣着要去襄阳为五弟报仇。只有随后跟去襄阳的蒋平,见到了展昭得知消息后绝望到近乎疯狂的样子。
那个始终x_ing子温和的展护卫,终于褪下了君子如玉的表象,显露出了行走于江湖的属于“南侠”的凛厉,义无反顾地挥舞着巨阙,在一片人群中杀出了一条血路。
他们紧跟在后面,见到展昭时,他一身血衣跪倒在燃烧着的冲霄楼前,眼睁睁地看着倾塌的高楼,巨阙寒光闪烁c-h-a在身旁,鲜血顺势流下,没入泥土中。
他们是在襄阳王的人确认来者之后从卧底处得到的消息,白玉堂的尸身还在楼里没有搬出来,却不知道是谁一把大火将整座大楼都付之一炬,狠辣决然。
展昭陷入了无尽的内疚和悲恸,在废墟中连绵不休地找寻了两天两夜,终于找到了白玉堂的身体,和他怀里保护的完好无损的盟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