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楼坦然地“嗯”了一声, 接受了这句赞扬,跟乔广澜一起听马敏义说话。
这件事情被马敏义遮遮掩掩讳莫如深,其实真正讲起来的时候, 内容十分简单。
乔广澜总结了一下,就是有一天,正好轮到马敏义护卫的时候,忽然听到凌见宫内殿有打斗声,他赶进去一看, 发现魔尊生死不知地倒在地上,浑身都是鲜血, 接着有两个影子在殿中一闪, 他连忙又躲在门口,眼看着那两个身影消失之后才敢进去。
当时冥照身受重伤,最重要的两件事应是传出消息示警,并且喊人救治魔尊, 但就在这个时候,马敏义却迟疑了。
他身为当夜轮值的守卫,遇到外敌,非但不能及时注意到, 好好守护魔尊,甚至发现敌人之后的第一反应是自己躲起来, 这无论在什么地方都是重罪。他把别人喊过来,倒是能救冥照魔尊了,但他的命恐怕就要堪忧。
就在马敏义犹豫的时候,外面再一次传来轻轻的脚步声,他来不及多想,再次藏了起来,偷偷一看,发现这一回进来的并不是陌生的敌人,而是分舵主邢超。
邢超这个人平时沉默寡言,职位和魔功都不突出,马敏义从来没把他当回事,原本想出去说话,却忽然见到邢超猛然提气出掌,一下子拍在了冥照魔尊身上,霎时间,整个房间的地面都被这股强劲无比的掌力波及,寸寸破碎,转眼化为焦土。
马敏义目瞪口呆,眼看着昏迷不醒的魔尊连一点反抗的余地都来不及有,转眼之间化为飞灰。
临楼听到这里,唇角微微勾起,忍不住露出一个略带嘲讽的笑容。而笑容尚未成型,身边的乔广澜忽然无声地揽住了他的肩膀,将他往身边搂了搂。
这个小小的动作让临楼心里忽地一阵柔软,戾气全无,乖乖地靠在乔广澜的身上,享受这个小小的安慰。
马敏义讲到这里,还有些心有余悸:“邢超杀了冥照魔尊之后,我分明还看见他笑了一下,那个笑容真是……十分狰狞。我平时以为邢超是个没用的老实人,却没想到竟然看走眼了。他那一掌的功力,就是连我也不能达到,所以我当时一点声音都不敢发出来,就想等着他离开。”
乔广澜实在忍不住了,c-h-a嘴道:“马护法不愧是魔族护法,识时务,知进退,遇到危险不是想着躲避就是计划逃跑,怪不得整个凌见宫的人都差不多死光了,你却能安然脱身呢。不要脸就是活得长啊。”
马敏义被他这番不y-in不阳的话怼的满脸通红,有心反驳两句,心里又对乔广澜实在忌惮,只好生把这口气咽了下去,假装没听见,继续道:“可没想到的是,他做事居然那么绝,非但不离开,还取出了玄霄真火的火种,在魔尊的寝殿之内放了一把火!”
“这玄霄真火非同小可,一旦烧起来,如果没有绝顶高手的灵力压制,是绝对不会停止的,但好在大火一烧起来,房间里的声音顿时嘈杂了很多,我就趁机从后门跑了出去。但我心里也清楚,这一跑,就相当于彻底背叛了魔尊,身上的魔族血脉恐怕也会自动消失了,以后再无以维生。”
乔广澜凉凉地道:“所以你就席卷了魔尊的所有宝物?”
马敏义看了他一眼,终于忍不住道:“玉琼派果然不愧是和凌见宫比邻而居的好邻居,我以前从来不知道乔阁主和魔尊的关系居然这么好,让你为他出头的如此……真情实感。”
乔广澜忍不住看了临楼一眼,心道废话,他儿子是老子的童养媳,老子听你说这些当然很愤怒。
他脸上不动声色,淡淡地道:“管那么干什么,讲你的吧。”
马敏义一噎,心里暗暗骂娘,只好继续讲了下去:“凌见宫的确有很多宝物,但也不像阁下所说的那样好拿。魔尊收藏的东西都放在专门的宝库里,平时大门紧锁,不是别人轻易可以打开的。所以我一开始根本没有打那个主意,只想着先跑下山再说,一路出门,大多数的人还在睡梦中,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我走了一会,余光忽然瞥见路边有什么黑乎乎的东西在动,吓了一跳,转过头一看,却发现那个人竟然是戚阳!”
乔广澜知道这是说到重点了,打起精神,凝神静听,感觉临楼好像稍微离自己远了一点,乔广澜以为他累了,也没在意,就把手从临楼的肩膀上拿开。
“戚阳对魔尊忠心耿耿,一向是魔尊手下最得力的一名大将,修为又高深,我本来还奇怪为什么发生了这么大的事他都没有察觉,现在才明白,原来他是受了重伤。我看到戚阳的时候,他浑身血淋淋的,正趴在地上一点点往魔尊的寝殿爬。”
临楼脸上神色不变,隐在袖子里的拳头暗暗攥紧。
马敏义说到这里,顿了一下,含含糊糊地道:“他看见我,跟我说中了麻痹神经的毒药,问我魔尊如何了。我当时急着下山,又知道他身上恰好有宝库的钥匙,所以就……就杀了他。”
夜风静静地滑过,还带着些许烟火尘灰的味道,夜风中,临楼慢慢地说:“该死。”
他的声音不大,语气也不高亢,混在风中显得淡淡的,但马敏义却从中感到了一股深藏着的肃冷杀气,那种感觉竟和当年魔尊给他的没有什么两样。
一股凉气顺着脊背直蹿了上来,丝丝缕缕的恐惧从骨头的缝隙中漫入心间,马敏义惊慌失措地向临楼看去,分明是个粉雕玉琢的小孩子,身上散发出的那种巨大压迫感却让人几乎直不起腰来。
腿一软,马敏义一下子跪了下去,惶然道:“属下、属下知错了……”
说完这句话,他才从刚才那种恍惚中回过神来,意识到面前站着的这位并不是魔尊,自己刚才简直像中了邪一样。可想是这样想了,腿却依旧直不起来。
乔广澜道:“临楼,你先暂时等一等,让我再问几个问题。”
临楼顿了顿,转向乔广澜的时候,脸上的寒霜已经悄然解冻,语气柔和了不少:“好。”
乔广澜道:“马敏义,看来你害死了戚阳之后,自己过得也不怎么舒坦。你家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奇怪的事?你儿子是怎么死的,你夫人说的话又是什么意思?”
马敏义抬起头来看他,眼中有惊恐,有悔恨:“你说的对,自从戚阳死后,我就再也没睡过一个安稳觉,因为我们家里总是会多出来一个奇怪的男人,就是、就是你刚才指给我看的那一个。他虽然只是一道虚影,但不怕阳光,不怕佛像,每隔两三日就会出现……他长着一张跟戚阳一模一样的脸!”
乔广澜道:“堂堂魔族护法,还会怕鬼?”
马敏义道:“这东西如果真的是鬼魂,我还能对付,可我就是不知道他到底是什么东西!他每次出现,都会带走一个人!我亲眼看见过,戚阳走到谁的面前,谁就像中邪了一样变得呆呆傻傻,这时候,他就会拉起那人的手,领着他走进一道凭空出现的大门,在大门关闭的那一刻,他会消失,而被他拉住的那个人就又会恢复正常了。可是……第二天一早,被他拉过的人就会在睡梦中死亡,身体被封在蓝色的冰晶里。到现在为止,我家已经死了十来个人,没有任何一个能够幸免于难。”
乔广澜恍然大悟:“所以今天你夫人说的那番话,其实就是又看见了那个男人,因为极度害怕出现了幻觉,想要放火烧死他。”
马敏义恨恨道:“我觉得那人是在故意耍弄我!说不定戚阳没死,这一切都是他的把戏!”
乔广澜笑了一声。
这种语境下,他这一声笑的实在太过欠揍,马敏义忍不住怒斥:“你笑什么!”
这话刚一出口,临楼就忽然轻飘飘地看了他一眼,这一眼看的马敏义浑身发凉,什么都不敢再多说,深深地埋下头。
乔广澜没有在意他们两个人之间的暗潮,再次问道:“你确定冥照魔尊真的过世了吗?”
马敏义道:“这……我没有亲自上去检查,但当时那一掌过后,整个房间的地面都毁了,按理说魔尊不会有存活的可能,他当时……”
他刚要详细描述魔尊当时的样子,就被乔广澜打断了:“那么你那里有没有冥照的画像?”
马敏义摇了摇头:“我并没有,因为这个世上除了魔尊自己,谁也不知道他是个什么模样。”
乔广澜:“嗯?”
马敏义道:“尊上他老人家……每次见我们的时候,脸上总是被浓雾遮掩的。”
乔广澜真正干脆起来连半句废话都没有,立刻又道:“好,那你有没有看见当时让魔尊受了重伤的那两个人的模样?”
马敏义道:“他们都只是一晃而过,根本就看不清楚脸,只知道应该也是两个年轻男子。”
乔广澜道:“那就不想相貌,想想别的,服饰?身法?还有他们像是哪一族的人?会是鬼族吗?”
他心思细腻,善于从微小的细节中发现线索,每一个问题都问到了点子上,马敏义苦苦思索,忽然道:“啊,我想起来了,那两个人——”
话至此处,戛然而止,他的身体颤抖了几下,竟在原地变成了一具骷髅骨架。
与此同时,乔广澜感觉到一股强大的魔气从四面八方铺天盖地而来,却难以辨别具体的方向,他一把将临楼拉到自己的身后,同时振袖一甩,顿时清光浩荡,将那股魔气驱散了。
乔广澜收手,沉默着看了一眼地上的骷髅骨架,跟着把目光投向临楼。
临楼的脸上犹带惊愕之色,似乎还没有反应过来。
乔广澜盯着他,缓缓道:“不是你杀的?”
临楼年纪虽然小,但身上到底有魔尊的血脉,修为不低,乔广澜帮他疗伤的时候就可以感觉出来,他要杀马敏义不是难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