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闻目睹之下,科班的生活还是很苦的。每天天不亮就要起床,然后就是吊嗓子,走脚步,练指法,跑圆场,抖袖,整鬓,哭头……做完基本功的练习后,简单的吃一点饭,就跟着师父去学戏,稍有不慎就会挨到板子。
有一次,我留到科班里,看见商君秋的手红通通的,并且肿起来很高,就问他怎么说。
“唱错了戏词,被师父打的。”
“师父还真下的去手,我回头跟我父亲说说去。”
“不用,师父那么做没有错。梅花香自苦寒来,如果这点苦都受不了,那我的戏也不用唱了。”
我轻抚着那只被戒方拍的通红的手掌,眼泪竟差点落了出来。
回到家后,我冥思苦想了很久,我想让他立刻离开那个苦难深重的科班,但我又不能那么去做,我想干脆自己花钱成立一个戏班让他来唱戏,但我又做不到。
直到这时,我才发现自己好像是真的喜欢上他了。这些天来,我为他的笑而笑,我为他的痛而痛,我坐下来喝茶会想他,我躺在床上会想他,我自己唱戏的时候会想他,我听别人唱戏的时候也会想他。我把那些戏台上的所有花旦都想象成他的模样,脸上的一颦一笑,身上的流光溢彩,所有的一切似乎带着他的灵魂在我跟前摇曳。我对自己嗤笑说这真是一个罪过。
回想留恋堂子那会儿,我的确玩过一些男人,但彼和此又是真的不一样。在堂子里,那些扮成“姑娘”的相公会时时刻刻的来讨好我,他们会把酒一杯杯的送到我的嘴边,还会把那些零食一颗颗的喂给我,他们会把自己脱个精光,然后抛出一脸的媚笑静静地等着我的宠幸,最后还会在我离开的时候假意的抱住我不让我走。可是现在到了商君秋的面前,我觉的自己倒成了那个相公,我在嘴上刻意的讨好着他,并在心里发着媚笑看着他。我原本以为这也许只是好朋友的关系,但想了想又完全不是那么回事。
我把这个危险的想法藏在心底。男人之于男人,玩玩也就罢了,真喜欢上了,我自己都觉得难以接受。
再见商君秋的时候,我总是觉得有些不自然,并且还会时不时的偷看他一眼,那种感觉就像是闺中的女人躲在门后在偷偷打量着登门提亲的人。有的时候,我就那么静静的看着他——就像是在欣赏一道风景。那一段时间,在一起的时候就开心,不在一起的时候就是落寞。
我时常陶醉在自己的幻想之中,为此,我自责过很多次,但这也没什么用,触景思情,我常常禁不住就想起他。
商君秋学戏很快,三个月下来 ,他就学会了二十多出,这让王玉卿先生都觉得惊讶。后来,先生嘱咐我可以多带着他去戏楼里看看名角儿们怎么唱戏,我欣然答应。
那个时候,白天,商君秋会随着科班的学员去城里的各家赶堂会,到了晚上,我就带着他去一些戏楼听戏。梅兰芳的戏票在最贵的时候卖到了一元二角,我为此着实花费了一大笔。商君秋对我一直心存愧疚,我笑着安慰他说:“等你哪天成了角儿,给我开一张终身免费听戏的票就好了。”
五福班还是常来我家的茶楼赶场,商君秋也会来,每次他来,我都要去后台亲自给他勾画脸谱。到了后来,全城东的人都知道我小三爷儿喜好给戏子勾脸谱,但他们不知道我只为君秋一个人勾脸谱。
有一回,君秋说他自己对着镜子勾就可以了。我笑着说:“我就是你的镜子,看着我的眼睛,那里也许还藏着许多东西。”
他莫名其妙的笑了笑:“眼睛里也要藏东西,难不成还真有含沙射影?那样,我可就危险了。”
“别笑,再笑就勾成花脸了。”我严肃了一些说,“不过,你倒是真的有些危险。”
“什么危险?赶紧告诉我。”
我凑到他的耳边,“秘密,不能说。”
他听了又笑了起来。
“告诉你别笑。”我抱怨的说着,又凑得更近一些,我小心翼翼的擦掉那画歪了的一笔吊眉。那一刻,我清楚地感觉到了他的鼻吸,心脏跟着就开始疯狂的跳动了起来。我忍着冲过去抱住他的冲动,慢慢的勾画着他的脸谱。他的眼,他的眉,他的鼻,他的脸渐渐的换了一个颜色。最后,我又给他擦了一些粉就算是定妆了。看着镜中的美丽花旦,我有些怀疑:这个还是商君秋吗?
我呆呆的看着他,脑子里一片空白。
“你在看什么了?前台敲上急急风了。”
“噢,想其他事了。”我说完,打开化妆盒,拿出凤冠,小心的戴到他的头上,捋了捋一下发髻说:“走吧。”
他看着我笑了笑,转身拿了兵器,伴着急急风的鼓声登上了戏台。
虽然入科不久,可是商君秋却是这里的“挑帘红”。第一次唱戏,他就凭借着他的扮相和场强赢了一个满堂彩,到了后来,只要有他的戏,茶楼里就会是十二成的满。
第 5 章
也直到这时,我的父亲才为我当初的倔强心甘情愿的买了单。他有一次还语重心长的跟我说:“君秋是个唱花旦的天才,只是咱这戏台子太小,埋没了人家。”我说:“出科之后,自然要找个大班,到时候您老再听他唱戏可就要花钱啰。”父亲也笑了笑说:“这年轻人将来必定是个红角儿,准错不了。”
出科之前,我问君秋有什么打算,他说自己学艺不精,虽然一年来学了三十多出戏,但是技艺还有待提高,他想继续留在五福班做个搭班演员。他这样做是为长远计,我完全的支持。
商君秋出科那天,我也跟着去了,在班主和科班老师的带领下,包括商君秋在内的几个人虔诚的来到祖师爷老郎神的座前,烧香叩拜。来到王玉卿老师的跟前行谢师礼的时候,商君秋泪如雨下。王先生双手扶起他说:“君秋,既然你叫‘赛珍珠’,那就要在梨园里发出光来。以后,要是有了什么难题尽管来找师父。”先生说完又看了我一眼说:“你打算什么时候出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