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题转向了不同的方向,夏又澜敛起笑意说:“薛哲想见见你,他得了肺癌,查出来的时候已经是晚期了,医生说所剩时间不会太久,最多一年左右。你愿意见他么?”
“他以前怎么从来没想过要见我,现在倒是想起还有我这么一个儿子。”夏寻想想有些气愤,他小时候因为单亲,没少被人戳脊梁骨。
“如果我说是我要求他不要来打扰我们呢?”夏又澜虽然看上去温温润润的,但骨子里有种傲气。
夏寻握住电话的手抖了抖,他心内一直认定是薛哲把他遗忘了,偶尔夏又澜忙于生计没法兼顾他的学习或是生活,他就特别羡慕人家有爸爸带着出去玩。
“是这样的原因吗?”他内心十分复杂,既有些抗拒又有些想接近。
“对,他遵守了约定。今天晚上他化疗结束出院了,我带你去见见他吧!”夏又澜语气颇肯定,无形中给了夏寻一把推力,让他没法拒绝。
那是和夏寻居住的小镇相距十几公里的另一个镇,夏寻驾车带着夏又澜才从省道上下来就看到利曼的广告挂在沿路的路灯上,又走了一两公里,就看到蓝色路牌上写着利曼大道,再数百米,就到了集团总部门口,夏寻放慢了车速,略略张望了一番,总部大楼盖得挺气派,整体风格就是壕,但看得出来已经有些年头了,幕墙晦暗,在暮色里有种勉强支撑的萎顿感,据说最多的时候镇上的居民有80%在利曼的各大工厂里头上班,每天装货的卡车进进出出,利曼的小家电销往神州各地,甚至在欧美国家的市占率也不小,门庭若市,熙来人往,那时候的镇民对着外面的人但凡说自己在利曼上班都有一种浓浓的优越感。
一看就不务实,夏寻得出这样一个结论,继续开车往薛哲家里去。
薛哲的家大得有些夸张,院子大概有700-800平,单独盖了好几间车库,主体建筑搞得跟酒店似得,汽车可以从一侧开到大门口再从另一侧开下去。
夏寻定睛看了看,那几间车库的门都没有开,所以不知道里面停得是什么车,倒是在主楼西侧一块空地上停了一辆改装过颜色,整得花里胡哨特别辣眼睛的Vanquish ,没有牌照,后车窗玻璃上贴着临牌。
想也知道这车的主人是谁,夏寻心说,瑜哥也就开个保时捷911,这还没挣钱呢,就如此高调,但车子原来的主人已经没有机会再辩驳或者解释什么,因为白少瑜说过,数月前,他的异母弟弟薛泊已经死于飙车。
迎接他们的是一个神色黯然、形容枯槁的女人,她原本应该是美丽的,仔细看就知道她年轻的时候定然比夏又澜美貌数倍,而且是那种显山露水,特别高调的美,但现在的她显然没有心思打扮自己,穿得很随便,脸上的肌肤干涩暗黄,看到夏寻的时候愣了愣,毫无生气的眼里有些疑惑转而是惊惧。反观夏又澜,她着一套深蓝色羊绒套裙,脖子上系着花色爱马仕丝巾,胸口配有造型简单但特别有味道的玉石胸针装饰,耳坠大溪地黑珍珠,眼神光淡定从容,唇上薄薄地涂了一层深红色口红,又让她的气质提升了数倍,气场也随之大开。
相形见绌,在场的人都看出了端倪。
夏又澜极有礼貌地同她问好,对方很快从失态中回转过来,领着他们进了薛哲的房间,她就默默地离开了。
第一眼对视,父子俩都沉默了。
夏又澜随便说了两句也识趣地走到外间去等着。
薛哲很瘦,瘦得两颊凹馅下去了。他捂住嘴咳嗽两声,声音听着让人难受。
亲眼看到他的时候,那种怨恨地感情忽然就分崩离析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知道他将不久于人世,夏寻从未想过他和薛哲这么像,几乎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人们常说儿类母,但他和薛哲有着一样的嘴巴同鼻子,俊俏中带着一点痞气,只是夏寻的那点天生的顽劣气质被夏又澜的温润中和了不少。
“小寻。”薛哲这样叫他。
“爸……爸爸……”这个称呼比想象地容易说出口。
他走过来握住他的手继续说:“又高又大的,长得也很帅气,真不错!”
夏寻这时候已经有些哽咽了,真情最是难以抑制。
然后两人又陷入长时间的沉默,夏寻别过头,想要躲避薛哲的目光,却忽然发现,薛哲的床头柜上摆着一个男孩子的照片,相片里的男孩子冲着镜头开怀大笑,嘴咧得很开,那种高兴热别有感染力,是年轻生命力独有的特质。不仔细看夏寻一度觉得是自己的照片,他俩总有七八分相似。
一时薛哲注意到夏寻盯着那张照片看,忍不住说了一句:“那是小泊的照片。”但那个名字一出口,男人突然就有点崩溃了,然后就开始失声痛哭起来,夏寻吓了一跳,赶紧拍了拍他爸爸的肩膀结结巴巴地安慰道:“爸爸,人死不能复生,节哀吧。”
夏又澜听到房间里的动静,敲了敲门走了进来,发现薛哲特别狼狈,也安慰了两句。
到了最后,临走了,薛哲坚持送到外边大门口,夏寻开出好远了,还在后视镜里看到薛哲站在那里,没有返回。
他把夏又澜送回家,就回自己公寓了,一时心情复杂,想找人倾诉,翻了翻通讯录,也就白少瑜和晓星尘能说说话。
但他想着晓医生工作很辛苦还要听他倒苦水有些不忍,就拨通了白少瑜的电话。
“瑜哥我今天去见我爸了。”夏寻有气无力地说。
“哦?挺好啊,他有跟你说什么吗?”白少瑜说话的语气像是已经知道了这是必然的。
“也没什么,我俩都忐忑地说不出话来。”夏寻继续。
“你倒是有可能,你爸那口才呐,怎么可能说不出话,他出门讨钱和哄女人的时候那个三寸不烂之舌的功夫使得,你不知道我们这里有句话叫‘薛哲口,白健手’嗯?你可学着点。”白少瑜说。
夏寻:“……”
半晌他叹了口气道:“我见到了那个女人,还有薛泊的照片。”
“我说你啊,能争点气么,这要是搁古代,你才是正室所出懂不懂,怎么整天畏首畏尾似得。”
“瑜哥,大清都亡了多少年了,能不能别扯什么正室小妾的,恶不恶心!”夏寻觉得他越来越烦白少瑜就是觉得白少瑜越来越俗气,他俩价值观也是南辕北辙,白少瑜困于名利场,整天想得就是□□争斗。
但他的想法却是简单自由,和喜欢的人简单自由地生活,以前没有特定的对象,但现在好歹有了目标,那就是和晓星尘一起简单自由地生活。
他又和白少瑜瞎扯几句,就想找晓星尘说话,翻出他的电话以后又切换到微信,还是先在微信问声好,免得打扰他。
哪知晓星尘却干脆打来了电话,他先问他:“今天过得怎么样?”
夏寻就支支吾吾地还不错,然后他俩就讲了些别的话题,等他挂了电话,夏寻只觉得意犹未尽,但又根本不记得扯了些什么,反正就是觉得跟他说完话心情都好了不少。
特别晓星尘说周三他上门诊,问他到时候一起出去吃饭怎么样,他更加开心了。
转眼到了星期三,他请假提前半小时走了,开到区里医院门口,本来想晓星尘一下班就接他一起去吃饭,结果傻眼了,门口围了好多人,外面一群披麻戴孝的人在那里拉横幅,他一看,卧槽,这不是医闹的阵仗吗?
环顾一周警察呢,还没来,现场没有警力维持秩序,一片混乱不堪,他赶紧跟围观群众打听了下事情经过,知道闹得是心胸外科,原来一个病人在手术台上下不来了,顿时心头一片乌云密布。
正门是进不去了,他思索着爬窗进去,边跑边想使劲想,拜托,晓星尘,你千万别是被闹得那个。
作者有话要说:
白少瑜说:“我特么就是个垃圾桶,你逍遥快活都找晓星尘,一不开心就来找我倒垃圾,倒完还嫌我又臭又脏,艹!”
第32章 交往
等夏寻绕到走廊尽头的窗户边翻身进去,再快步上到三楼,发现手术室门口里三层外三层地围了一大堆人,几个保安手拉着手堵住手术室的大门,免得医闹冲击大门,旁边护士站的办公用品已经被暴力破坏的七七八八,地上扔了很多杂物,几个实习小护士显然没见过这种阵仗,吓得抱成一团,缩在角落里。那群人吵吵闹闹,为首的那个男人面色十分不善大声吼着:“叫主刀医生滚出来!”后头的众家属跟着喊:“主刀医生滚出来!”
“呵……”夏寻眯起眼睛,一改往日的散漫,露出不大常见地危险信号,要不是那时候答应过白少瑜不再打架,现在恐怕上去就会一拳把那个为首闹事的男人打趴在地上。
但现在毕竟不是十几岁的年纪,迷信丛林法则,不服就干。他想了想,挤开人群,过去拍了拍那个男人的肩膀说:“这位大哥,你知道你妨碍人家看病了吗?”
那男人四十多岁的样子,个子不高,穿着一件黑色皮夹克,站在夏寻面前矮了半截,有时候身高就是这么有用,瞬间就从气势上压倒了对手。
夏寻的语气虽然还算平和,但声音里其实已经透露出不耐和警告。
“你谁啊你,关你屁事。”没料到有人会来多事,那男人啐了一口,并没有把夏寻当回事。
夏寻趁机一把抓住那男人的衣领对他吼道:“我老婆在二楼生孩子,你们一群人闹得整间医院都没法正常工作,护士都吓跑了,别人还怎么看病,你在闹,信不信老子现在就恁死你!?”他眼神凌厉,声音极具爆发力和威慑力,对方果然吓了一跳。
有时候就差一个有魄力的领头人,在关键时刻点一把火,随后围观群众自然而然地就群情激昂了。被夏寻这么一吼,有人开始附和了,指责他们坏公共秩序。
看见带头大哥被人镇住,医闹们开始往夏寻身边围上去,人群里有人喊揍他,有人开始推搡起来,夏寻见势出手敏捷,赶紧把带头闹事的男人双手反剪,往手术室大门上一压,迫得他脸贴在门上,然后转头甩了一个更加凶狠的眼神给下面的一群人,人群登时被唬住了,一群乌合之众都陷入了沉默,大概所有人都意识了眼前这个颀长高挑的男人,身手似乎不错,他的眼神如同某种野生动物一般生猛骇人,蓄势待发的模样似乎随时都能把对手撕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