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龙算命的日子 作者:谢樨【完结】(5)

2019-01-26  作者|标签:谢樨 甜文 情有独钟 异能


  风雨中,花珏目送着白衣人走远,静静想道:桑先生既然来了,城主已经知道了昨天的事么?
  那条受了重伤的龙……他还保得住吗?
  想到这里,他停下脚步,犹豫片刻后还是选择了折返回家,至少给那条断袖龙提个醒。没走几步,他却直直撞进了一个人的怀里。
  玄龙拎着他的衣领,让他站好,一双漆黑深沉的眼睛上下打量着他。
  这条龙向他宣布:“我起床了。”
  这条龙究竟是如何能随时随地都能找到他……花珏低头一看,果然又见到了自家吃里扒外的猫。花大宝一脸谄媚地甩着尾巴,俨然已经把玄龙当成了自己的第二个主人。
  花珏摸了摸鼻子,只得点点头,表示他知道了。玄龙却没理他,视线追着花珏刚刚望过的方向问道:“那个人——”
  他收回视线,闲闲地问花珏道:“你喜欢他?”
  花珏哭丧着脸:“你……别问了,你还想睡觉吗,我陪你回去睡觉吧。”
  

  ☆、术-来迎

  玄龙没有接受花珏为了转移话题而提出的这项提议。这个男人低下头看他,淡淡地道:“他身上有很重的煞气,不是什么好人,你应当离他远些。”
  花珏一愣。
  城主府与花家遥相对望,只隔了一条街,两边都熟稔,花珏小时候常常爬去府上的莲池里面光明正大地挖菱角,留一半给奶奶,剩下的一半便送给桑先生。在他还不记事的时候,花奶奶曾救过城主夫人一命,自那以后,城主府中的人便对他们一家格外关照些,这也是花珏能在最有名的私塾中当不要钱的学生、在江陵最繁华的地段开算命铺子的原因。
  不过花珏不知道这些事,他没有什么“走后门”的概念。在花珏的认知里,桑先生永远是那个温和地微笑着的、给他打伞的年轻人,他每次过来时会带几条活鱼,一提茶叶蛋和一张糖画,走前找花珏借走几本书,说他这里的书都是外边寻不到的,这样便是抵了人情,算作借书物资。
  花珏看了看玄龙,茫然地确认道:“煞气?”
  玄龙似乎有点懒得理他,但还是以一条龙的视角尽心回答了:“他身上有七杀的气味,很难闻,若不是早年造过杀孽,便是有妖邪缠身。”
  他这么说的当口,花珏已经把手伸进袖袋中摸索着,寻思着能不能找到个开了光的护珠之类的东西给先生送去,还没摸出来时,玄龙便把他拽着往前边走去:“行了,那个人这么多年都没出事,以后也出不了什么事。你赚钱的地方是往这边走么?”
  花珏轻轻地把拽着自己的那只手拿开,决定跟这条断袖龙好好地谈一谈:“你等一等,我们先说清楚,人的好坏我还是能辨别的,桑先生不是坏人。我平日见到他,也没有发现有什么东西缠着他,先生以前跟着城主一起打了很多年的仗,所以沾染斧钺之气在所难免。论到煞气,那群邪道士不是煞气更重,也更难闻么?书里说的,盗跖颜渊也不是你这样的分法,好坏是要看人的。”
  玄龙停下脚步。花珏平日温和,却是个少见的拧巴性子,尤其是个护短的家伙,每当较真的时候都是这副模样,他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着他。
  两人离得近,大眼瞪小眼,花珏眼神认真,玄龙眼神冷漠。
  过了一会儿,却是玄龙先转过视线,不咸不淡地道了声:“随你。”
  这两个字说得硬邦邦的,胖头狸花猫走过去仰头叫了几声,玄龙俯身将它抱起来,冒着雨便往另一条路上走去。
  花珏对他这样的态度有点生气:“我的铺子不是这个方向……请你把我的猫还给我。”
  花大宝嚎了一声,在玄龙的肩头动了两下,似乎在犹豫着投奔哪边。玄龙没有回头,走了几步后却将花大宝轻轻放在了地上,继而接着往前走去。
  他没有打伞,但这条龙兴许是驭水的,豆大的、密集的雨珠还未触及他时便碎裂了,散成看不见的薄水落入地面,而玄龙衣角半点水痕都不沾,哑黑色的襟袖同他那双眼睛一样吸尽了暗色,几乎要消失在灰蒙蒙的雨天里。
  花大宝围着花珏打转儿,花珏看着玄龙消失在街角处的背影,犹豫了一下后还是追了上去,因为他突然想了起来自己是为何要折返回去——他原本打算给这条龙提个醒,让他近日莫招摇,还是早些回江里的好……结果两人见了面便半冷不热地拌了一次嘴,也是无话可说。
  他拐过街角时,却发现人已经不见了。空荡荡的街头只有一家包子铺还亮着灯,花珏叹了口气,蹲下去问花大宝:“你们吃了早饭没有?”
  花大宝不搭理他,直接撒欢儿往包子铺奔了过去,花珏只能破财买了两个菜包两个肉包,附带一小叠竹签肉。路上,花大宝吃得兴高采烈,几乎要把头埋进食盒里,花珏却在四处张望着,找寻着玄龙的踪迹。
  是走了吗?
  还是……生气了?
  妖鬼常常对人怀有敌意,看玄龙的样子,这样的敌意似乎尤其深些,除了花珏。
  凭直觉,桑先生是好人,玄龙对他同样也没有恶意。花珏这人生气也一向生不长久,把竹签肉喂给花大宝之后,他便将四个包子留了下来,揣在了怀里准备回家。
  中途,他绕路去了自己平常摆摊子的地方,取了一本书翻了翻。那是一本名为《三青》的奇谈,讲尽天下奇闻异事,有些故事里的人爬上天下最高的山,面临举世最深的长渊,一把钓鱼竿吊起鲲,那东西出水便化为遮天蔽日的鹏,钓者最后死在白雪皑皑的山头;有些故事里的人乘匠人鸟与自己的丈夫团圆,却在分娩前一刻同木鸟一同坠亡在忘川河畔……花珏尤其珍爱这本书,每一寸的内容都记得清清楚楚。
  他打开某一页,看到了一行熟悉的字迹,确认了自己记的没错:“烧海燕子么……”
  有传言是出海的人不能往船上带燕雀等有翅膀的宠物,否则将遇到海难。因为海中的龙以烧燕子为食,鸟儿是注定飞不过海的,如果带了鸟儿在船上,龙便会误将整个船只都当成自己的食物。古人作诗说“未暇燃犀照奇鬼,欲将烧燕出潜蛟”也便是这个道理。
  相比凤凰只吃竹实,龙的口味还是比较亲民的。
  花珏又发起愁来:“烧海燕……这东西哪里有卖呢?”
  江陵地处东南腹地,花珏长这么大连海都没见过,更别说海燕子。再三思索后,他又穿街过巷地找到了一家卖烧鸡的店,想着:“应该差不多罢……”
  烧鸡店老板笑眯眯地跟他打招呼:“哟,小花儿,不吃素食和鱼啦?我再给你加几个卤鹌鹑蛋,你要吗?”
  花珏挠挠头:“是有客人,谢谢老板。”
  他给老板送了一卦,然后怀抱着一大堆东西往回走,走着走着却发觉雨越下越大,狂风骤起,直刮得人脚步虚浮,几乎要被吹得飘起来。花珏眼看着继续打伞没准儿要被风吹断伞骨,想回家也回不成了,只能又赶紧去了自己的小棚子里,脱了外衫,搭在炭盆上烤干。
  近日雨水实在是太多了,花珏瞅着门外淌成数条小溪的水流,慢慢摩挲着手里的三枚阴阳钱,想着要不要测算一下天象。
  仿佛能探知他心中意愿似的,门口突然传来一个陌生人的声音:“堪舆测天其实折寿,因为这种事本来不是凡人有资格知道的……天气这样的小事,能不算便不算罢,花小先生不是盲信天道的人,下雨刮风,随他去不就好了?”
  花珏抬起头,看见门口走来一个一身黑衣的少年,穿着打扮与昨日那帮道士相同,只是更加精细华贵些,外面披了一件漆黑的羽衣。少年歪头对他笑了笑,让他觉得十分眼熟,花珏马上想了起来——
  这便是昨天那个站在桥头,请了三道天雷的少年!
  花珏“腾”地一下站了起来,戒备地盯着他,花大宝在他身边炸起了毛,尾巴高竖,喉咙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声响,眼神凶狠。
  少年脸上挂着处变不惊的笑意,轻轻比了个嘘声的手势,却是接着之前的话题往下说:“不必算。因为天象不稳,大雨倾盆,是……龙在难过呢。”
  城南,城主府对面,小院子的主人不在家,门窗紧闭,院门却开着,像是有什么人进来过。
  玄龙躺在卧房的床上,面对墙壁,静静望着手上的东西:那是一片漆黑的鳞,还有一小节光洁细腻的龙骨。
  龙鳞可治百病,龙骨可让人长生,但那个人都不要。
  那个人只想让他回去。
  走来走去,他还是走回了这里。
  他指尖在龙鳞一点,接着轻轻擦了擦,仿佛想将它擦得亮些。很快,龙鳞中浮现出了一些细小的影子——不是他漆黑深沉的眼睛所映照出来的影子,那上面的影子有颜色,有光影,仿佛场景重现,是他的回忆。
  在一处深潭的水边,一个人坐在岩石上,将双脚泡在水里。水中浮起一条黑色的龙,他摸了摸那条龙的脑袋。
  龙问他:“你为何准备投生去人世中,你以前都告诉我,人是很坏的东西。”
  那人笑了:“我也没想明白呢,等我去过后,找到答案了再告诉你,好不好?”
  龙点了点头,不再说话。那人从不骗他,没想明白便是没想明白,他们彼此都给对方完全的信任。
  这信任足以从他们相识的那一刻延续到死亡。
  过了一会儿,龙又想到了一个问题:“那我要如何找到你呢?我一直不知道,你到底是妖是神,还是鬼?”
  它爬上那人的腿,那人将它抱在怀里,紧紧依偎着他,仍然是那一句:“我也……不知道。”语气中带着微微的怅然。但很快,那人重新高兴起来,握住它一只爪子:“我们来交换信物吧,到时候你将信物交给我,我便知道是你来了。”
  他凭空截断自己的一小段头发,递给它:“你现在还不能化人形,但我看得见,你以后的样貌必然是极俊美的。我等着你来找我……跟我成亲。”说着,他又笑了起来,眉眼温柔而干净。
  龙知道什么是成亲,他给它讲过很多故事,他喜欢成亲的故事,它也喜欢。
  龙小心翼翼地将那几缕柔顺的头发收好,又有些窘迫地告诉他:“我……什么都没有,不知道能给你什么。”
  那人道:“龙骨可让人长生,龙鳞可医治百病,你可是龙呀,很厉害的。”他摸摸它的头:“但是拔鳞削骨太疼了,我现在不要你的东西。等你飞升那天,你会脱胎换骨,重塑灵身,我只要你长大那一日脱去的一小段尾骨,你替我留着便好。”
  龙点点头,将另一只爪子也放在他手心:“你要记得。”
  片刻间,往事烟消云散。
  玄龙躺在床上,慢慢地有些握不住那片鳞。被窝里的气息是他熟悉的,他浑身发着高热,却只觉得寒冷。鳞片中闪动的光华慢慢褪去了,他滚烫的呼吸扫过那节龙骨,扫过他握着一个香袋的手——那香袋是他在人间找到的、他认为最好的东西,可以将几缕头发完好地装进去,不必时时担心会将它弄丢。
  他将龙骨和龙鳞也一并放入那个小袋子中,然后把它贴在心口放着。他等了这么久,始终没等到花珏回家,也没有等到他来找他,于是裹紧被子慢慢地睡着了。
作者有话要说:  事情其实这样的……玄龙不生气就不会下暴雨,不下暴雨花花就会回家给他送吃的,玄龙也就不会这么难过……
强行把锅甩给玄龙!

  ☆、术-纸人

  暴雨倾盆中,茅草与竹木搭乘的小棚子摇摇欲坠,绣着八卦盘的布卷帘如同一面招魂幡,在深青的天色中慢慢飘摇。
  少年将面罩拉下,将黑色的羽衣脱下来放好。此刻立在花珏眼前的,是一个十三四岁、比他还要矮上不少的孩子,他双手交握放在膝盖上,仿佛私塾里最乖巧的学生。他目光锐利,肤色相当苍白,仿佛是从坟墓中走出来的一只亘古的鬼魂。
  少年掀起额发,静静地望着他:“我的名字叫无眉,应当好记。”
  花珏看到他那张清秀文弱的脸上少了一双眉毛,不是类似于被火烧伤的痕迹,而是十分自然的缺失了。少年一副坦然自若的神色,见他眼神疑惑,微笑着解释了一下:“是勘天欠下的债。”
  花珏明白了:“哦……”
  他听说过有些道派崇尚祭天,俗话说礼尚往来,他们会以交换自己的寿命、血液或者运气为代价,向苍天求得测天的独门。这些人往往十分疯狂,但大多数又十分短命,据说这样的交换是永无止境的,一旦尝得了老天给的甜头便难以停止,这样的道派往往盛起于一时,然后又飞快地湮灭在短短数年里,常有猎户误入他们的山观中,寻得排排坐的枯骨,枯骨上还带着笑容。
  换眉毛的事情他从未听说过,但有人有办法豁出性命,想必也有将眉毛交出去的法子。花珏想到这里,看了看无眉身上穿的道衣,有些迟疑:“你和那些道士不是一路的?”
  “对,不是一路的,我只是收了他们的钱。一道雷三千两银子,就是这样。”无眉笑了。“我和你一样,很穷,也没有师父,我的道派里只有我一人。”
  花珏忽略了“和你一样很穷”这一点,点点头,不再多问。早在桥边时他便看出了这少年和其他人不是一路的,那江中铁网上黏附的咒术繁而不精,很是费了别人的一番心力,用处却不大。那群老头子们看着都不太聪明的样子,无眉既然有动动口就请得天雷、凌驾于众人之上的本事,便不会不知道单凭那些符咒是困不住龙的。
  花珏拨了拨炭火,用火钳将炭盆往无眉那边推了推,望着他:“那你来我这里,是要……?”
  无眉盯着他,眨了眨眼睛:“我们聊聊天好不好?”
  没等花珏回答,少年往他膝盖上一指:“你也看这本书?”
  花珏“嗯”了一声,又见到无眉眼神中闪现出一丝狡黠与得意:“是我写的。”
  花珏握着手里的书卷,有些惊讶。无眉托腮看他:“还有些故事,我没有写完,你要不要听?”
  胖头狸花猫蹭到二人中间,挨着炭盆窝了起来,火盆里偶尔爆出一小团噼啪的火光。
  “是有关一条龙的。你听说过天谴没有?犯了天条的神仙要历劫悔改,十恶不赦的恶人会遭天打雷劈,做了坏事要被老天爷惩罚,这便是天谴。
  “可我要讲的事情也不是天谴;你听说过……什么是天笑吗?”
  花珏摇头:“没听过。”
  无眉道:“天笑呢,就是被整个天地六道所耻,所过之处,一只蝼蚁都能嘲讽它,因为它在别人眼中就是个笑话,连老天都不忍心降下惩罚。什么叫阴差阳错,机缘巧合,其实就是倒霉而已。”
  三界六道,近十年间,就出了这么一条犯尽天笑的龙。
  “龙本应栖息江海,遨游天空,可有只小龙不知怎的却生在了山沟沟里……上百年地困在一个小山村中。龙类要飞升仙界,就需要以自身法力带着雨水,顺着洪流一起从凡间的桥上游过,这样的仪式同鲤鱼跃龙门有相似之处。它们之所以不能从桥下走,因为女人踏足过桥面,是不干净的,龙这么傲气的东西,规矩就是不受女子胯|下之辱。”
  这些事花珏都知道,为了让水淹过桥梁,龙飞升的过程中必然带来洪涝。江陵有好几处桥下都悬挂着斩龙剑,还是他亲手给挂上去的,就是防着有龙升天之时将桥梁冲塌了,汛期人人自危。
  但是为了不断龙后路,他特意留下了一处小河边的矮桥,那里的水位从不比不比江滩更高,既方便了要飞升的小龙们,又出不了什么事。然而他在江陵这么多年,从未见过有龙升天之兆,他唯一见识过的,也只有玄龙一个而已。
  花珏已经明白了无眉在同他说什么,无眉说的应当就是玄龙的故事。
  “那座小山村里最深的水也只是没膝的溪水,所以是没有桥让它飞升的,地势高斜,故而也积不了洪水。它等了好多年,终于在某一年的时候,发现一个老人修筑了一座小小的溪桥供自己的孙女玩耍……那个小女孩不知为何能看见龙的真身,也不知从哪里知晓了龙升天的讲究,便哄骗那条龙说自己并非女儿身,这小桥没有被女子踏足过,所以它可以从桥下过。”
  对一条龙而言,这想来是个偷便宜的办法,既然不能从女子走过的桥下过,那么换一座崭新的、没女人上去的桥,应当就可以在没有洪水的情况下游过去了罢?
  花珏目瞪口呆:“然后它就……真的从桥下过了?”
  妖鬼对人界的男女分别并不敏感,花珏以往遇见的花妖,也都是男女通吃、无所顾忌的,想来妖界多出断袖,也不是没有道理。
  无眉道:“是的。大旱的季节,它听信了那家女儿的话,没有布雨引洪涝,而是直接从桥下游过,强行脱骨……最后却因为坏了规矩,修为一朝散尽。
  “它是老龙的第三个儿子,本应是和麒麟并列的万灵之长,却成了一条半神半妖的疯龙。六道皆笑他,说从没见过为了飞升急眼成这样的龙,果然是长在山沟沟里的,没有神兽该有的眼界,最后本末倒置,实在是龙族之耻。”
  花珏默默摩挲着手中的烧鸡:“他……真可惜。”
  “可惜么?”无眉挑起嘴角:“我还以为你会说他可怜。”
  花珏没有说话,他不擅长将自己摆在“同情别人”的角度。他摸着烧鸡快要凉下去了,抬眼对无眉道:“谢谢你讲的故事……现在我要回家了。”
  “他在你这里,是吗?”无眉突然提高声音问道。与此同时,他站了起来,周身气息忽而变得凌厉了,有几分咄咄逼人的架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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