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花便高兴起来:“那也行。不过宫里的伯伯做过,好难吃呀,你以前说让我去找……”迎面两个狱兵,雪花立时闭了口。
那两个狱兵见到萧湛一拱手:“皇上请殿下出来后去见他。”
御书房的陈设换了一遍,连根本没心思注意的萧湛都看出来了。他跪在地上,有些浑浑噩噩,脑海中次序混乱地闪过方才苏洋说的每句话。萧湛紧紧地抓着衣袖,手指上森白的骨节从薄薄的皮肤下透出来。
直到一声脚步停顿的声音进入耳中,那就像是夜晚里落到地上的一滴轻雨,明明很细微,却还是砸破了梦境。萧湛猛然醒神,他来不及抬头便被萧辰抬起了脸。
“在跟我赌气?”萧辰笑道,“早跟你说了不必行虚礼,还是跪了这么久,倒好像我因为你不听话故意惩罚你一样。”
明明什么都没变,萧湛却觉得浑身生寒。他盯着虚空中的某一处,整个人紧绷着身体:“我想求哥哥……放过……”他闭上眼睛,喉咙吞炭一般艰难地说了出来:“放过他……”
衣料窸窣的声音被无限地放大,萧辰蹲下身来,轻声道:“这是第二次了。为什么呢?”
“……苏洋刚刚立下战功,他跟我说要守卫大陈,不可能做出谋逆的事情来。这次劫狱也是别人主谋,他根本不知情……至于苏家,苏老将军已经死了,没有必要连根拔起,”萧湛睁开眼,冷静了很多。
萧辰微微笑起来:“湛儿,你用这样的眼神看着我的时候,我就想答应你所有的事。”他仔细地注视着萧湛的脸,“可是……你想让我放过他,有可证他清白的证据吗?”
“我会去查,”萧湛眼中有一丝希冀。
萧辰却摇摇头,转而道:“你去看他的时候受委屈了?”
萧湛愣了下。他偏开头,默然片刻,哑声道:“没有。”
萧辰轻轻地抚了下萧湛的长发,随即虚虚地抱了抱萧湛,笑了声:“他想发泄恶气,定然是找你了。那些无能的人口口声声说自己是冤枉的,可又无法证明,便只能咬牙切齿地诅咒谩骂……”
温暖厚重的怀抱让萧湛极想再多说一些。可天牢中苏洋的那句拜你所赐让他死死地咬住了牙关。万一,真的是自己呢?萧湛心里疯狂呐喊着质问,最终只是虚脱般地轻轻推开萧辰,什么都没说。
“……那……”萧湛道。
萧辰站起身,把手伸出来。萧湛沉默着,最终还是让萧辰握住他的手起身。
萧辰微微皱眉道:“不是每个天牢里的死囚都有人为他们求情,苏洋觉得冤枉,就自己证明。我暂时不动他。”
“回去吧,这段时间先休息下,”萧辰很快微笑道,“如果有第三次,湛儿,我会让你看着他死。”
第十二章
朝阳宫。
雪花正在跟宫门口的守卫拉锯:“你真的不让我出去?你不去撒尿吗?你去撒尿吧,假装没看见我,我出去了你再回来。”
“……”守卫脸色爆红,从额头红到了脖子根,目空一切拒不开口。
“呸!”雪花提着裙子,瞪了那守卫一阵后,极其愤怒地啐了一口,跑回了院中。
“湛哥哥,他们不让我出去,”雪花站在萧湛身边小声嘟囔,“我想去吃莲子。”
萧湛把书本放下,揉了揉额头,示意院中偏西的一方莲池:“水里有。”
“这里的不好吃。他们做芙蓉糕也难吃,我要饿死了,”雪花跺了跺脚,忽然道,“我可以爬墙出去吗?”
“不可以,”萧湛道。他掀书的动作停滞下来,低声道,“……那样会掉脑袋,你就再也不能吃好吃的了。”
“……”雪花吓了一跳:“那我去睡觉……”
“大白天睡觉,不怕热得睡不着吗?”长宁这时候进来,眼神在门口逗留了下,又看着雪花笑道。
雪花立时低下头,福了福身便下去了。
长宁摇了摇头,在萧湛对面坐下来,脸上的笑容收起来,轻声道:“你们是怎么回事?门口的守卫……”
“哥哥说让我休息下,已经有半个月了,”萧湛合上书,他看着长宁渐渐凝重的脸色,把书轻轻地推在一边,“这没什么,长姐不用担心。”
“他软禁你,”长宁看起来十分忧虑,甚至不自觉地把花纹繁复的衣袖攥出一片褶皱,姣好的面容显出某种深思远虑,继而压低声音,“父皇离开才多久,他便这样对你。”她忽然牢牢地握住萧湛的手,“父皇在世时,可对你提过遗诏?”
萧湛有些惊讶地看着长宁。
“父皇驾崩之时,我们几个都不在当场,如何知道那遗诏的真实x_ing?”长宁眼中乍然出现一种咄咄逼人,她几乎是逼视着萧湛,“你不曾怀疑过?再者你今日这般处境,难保日后他会如何。”
萧湛默然,惊讶从他脸上一丝丝地消失。他恢复了水面如镜一般的平静,一点点把手抽出来:“遗诏不能妄自揣测,长姐慎言。其他的我从前没有想过,将来便也不会想。况且,没有比哥哥更好的人选了。”
长宁盯着他,像要从他的皮肤下抽出骨头来。她最终神情松弛下来,红唇勾了嫣然笑意,啜了一口清茶,缓缓地道:“我思虑重,又想得荒唐,确实是失言了。不提这个。前些时候出宫见了见n_ai娘,她倒对我提起跟随你母后的一位婆婆来,n_ai娘与她感情极好,问那位婆婆的下落,我上哪里与她找去,便只能到你这里来问一问。”
萧湛执着白玉瓷杯的手停在半空,嘴唇微微张了张,而后慢慢地放下了杯子:“我三岁时母后就不在了,连她的样貌都记不得,遑论那位婆婆。”
长宁笑道:“我随口问问。听n_ai娘说,那位婆婆可见过不少奇事,譬如……”她见萧湛没什么反应,接着道,“譬如淑妃娘娘生孩子时,眼瞅着生出的是个女孩,最后抱出来却是个男孩子……你说奇也不奇?”
萧湛有一会儿没说话,他拿过那卷书,笑了声:“长姐的n_ai娘怕是位爱读书的老人家。什么志怪传奇上,也有不少这样的事。”
长宁眼底黯了黯,面上笑道:“却是好玩的很。”她站起身,把披帛搭在肩上:“我这就回了,若是你想出去哪里避避暑,尽管找姐姐。”
萧湛起身见长宁出了朝阳宫门口,又转回垂柳下,他无意识地捏着一个白玉杯,竟生生地把那杯子攥出裂纹来。
“她走啦,”雪花的声音突然出现在身后。
一声不算清脆的闷响,白玉杯猛然碎在了萧湛手里,一块块碎片刺进手心,殷红的血滴顺着指缝落到地上。萧湛转头见是雪花,松了一口气,而后才松手扔掉了碎片。
“流血了!”雪花抱着自己的胳膊尖叫,“怎么办?”
“胆小,”萧湛敲了下雪花的脑袋,他正要去包扎,又听到守卫的通传:“圣上驾到!”
萧湛头一个动作是迅速看了眼自己惨不忍睹的手心。雪花悄声道:“我走了。”
“别……”萧湛下意识道,他说不清为什么心跳快起来,心脏像被一根线从胸腔里提上去,连带着呼吸都有些艰难。他动了动嘴唇,无声地道,“别走。”
萧辰很快走到跟前,雪花便马上又成了个木桩子。
萧湛转身,身子没低下去便被萧辰捏住了手腕,未干涸的血不时渗出来,因为姿势的缘故又顺着手腕流到萧辰手指上。萧辰顿了一瞬,毫不在意地用自己的衣袖擦拭了萧湛手腕上的血迹。
萧湛的心几乎从口里跳出来,他蓦然生出一种前所未有的莫名恐惧感,胳膊不听使唤地狠狠往外抽手腕,接着一股钻心的疼痛又让他清醒过来,卸了力气。
“朝阳宫离我太远了,我看不见你。”萧辰道,“去我宫里吧。”
“……哥哥开什么玩笑,”萧湛扯了扯嘴角。
萧辰也笑了一声,转身伸手,跟着他的侍从低头奉上了一叠像是信封似的物件。
萧湛心绪正慢慢平复下来,此时又觉得方才自己的表现毫无道理。
“这是给你的,”萧辰把那些书信翻了翻,温和地道,“我准他们想办法,却没料到他们废物至此,敢想到来找你。”
“……”萧湛屏住了呼吸,后背猛然笼了一层汗意。他发觉自己的手在微微颤抖,起初以为是痛的,后来发现不是。
“送回去吧,”萧辰却递给雪花。
雪花福身,拿着信低头出去了。
萧辰走到萧湛身边,轻声道:“是我考虑不周,想让你好好休息,却还是叫你受打扰了。”
萧湛头脑空白,他听不见自己紊乱的呼吸与有些无措的唤声:“……哥哥……”
“本来觉得杀了干净,但是你不会高兴……病了?怎么脸色差成这样?”萧辰皱眉,随即又松开,“险些忘了,我是来带你去避暑的,明日我们便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