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回轮到薛洋愣住了:“……你看得到我?”
“看得到的。”少年彬彬有礼地微笑道:“公子方才一路跟着,迟迟不愿离去,想必是有事所托。可是有心愿未了?请说出来,我与你解决。”
原来这是把他当成徘徊于尘世中不愿离去的亡灵了,想超度他。
薛洋道:“是谁告诉你我有心愿了?”
少年一怔,道:“那公子为何一直跟着?”
薛洋歪头,饶有趣味的盯着他,玩笑道:“我看你眼熟不行吗?”
少年微笑道:“公子怕是认错了人。我自幼便在这山上,环山而抱,师承道门,不曾下山。”
环山而抱,师承道门。
这句话仿佛一个炸雷一般,薛洋好似被雷炸懵了一般呆滞住了,忽地瞪大双眼,抓住了少年的手臂,急道:“我问你,你抱得是哪座山,认得是哪位师……”话还未完,他却心神俱愣,垂下头,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的手:“……我、我碰得到你……”
少年也微微愣了,大概是也从来没见过能碰到人的亡灵,不过随后便收回手,温言道:“师父世称抱山散人,不过公子,这山,请恕不能言说。”
薛洋的心忽地狂跳了起来,盯着少年明亮的双眸,感觉喉咙发涩。忽然,他像是想到了什么,一把按住少年的双肩,强硬地把少年负着的佩剑拽了下来。
少年一惊,本想阻止,却慢他一步,眼睁睁地看着他撕开裹剑的布袋。
一打开,映入眼中的便是一把流光溢彩的清冷佩剑。剑鞘上是镂空的霜华雕花,剑身冷冷,如银星闪烁而璀璨明亮。
薛洋眼眶分明红了一圈,仿佛呼吸都停了下来,指腹缓缓摩挲着剑鞘上的两枚刻字。
霜华。
“晓星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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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潭边,微风阵阵,拂过心中安宁舒适。
薛洋席地而卧,一只手撑头,一刻不停地打量着晓星尘。他好像很快就接受了自己是个亡灵的事实,并没有什么怀疑的念头。相反,倒是对晓星尘透露出浓浓的兴趣。
少年端坐在一棵茂密的树下,素洁的白衣道袍落在青青Cao地之上。他手捧古籍,秀气的眉头微蹙,看得十分认真,仿佛在心中仔细品读。墨发一半束起,被淡蓝的发带一丝不苟地系住,余下的发随意地散落在肩上,微风一过,勾起了几缕。少年神色温和,眉目清秀,静坐在青山绿Cao之上,俨然一纸令人心旷神怡的画卷。
十四岁的晓星尘。
薛洋就那样静静地看着他。
这时候的少年,虽然斯文安静,可身姿体态却都透着十足的活力,仿佛夜猎一次杀几百只煞物都不会累。薛洋想起他在义城时碰到的晓星尘,与现在相比,实在是清瘦了太多。
薛洋想起来第一次遇见晓星尘的时候了。
晓星尘那时早已下山,揽拂尘负霜华,与宋岚行着济世救人的功德事,虽是依旧温和干净,却远不如这时少年的他,未入俗世,秀雅单纯。
薛洋皱了眉头,转而开始思考着他自己到底是怎么死的。可他分明对此事一丝一毫的印象都没有。想了半晌,一无所获,他有些垂头丧气的撤了手,打了一个滚躺在地上,抬手遮目,在指缝中眯眼看着阳光。
不对劲。
既然是魂灵,又为何能够在阳光之下呢?
第35章 如初2
晓星尘一直坐着,坐到了傍晚,在等师弟师妹。薛洋一直躺着,躺到了傍晚,在陪晓星尘等他的师弟师妹。
天微微转黑时,晓星尘终于合上了书,疲惫地闭了闭眼。
薛洋迷迷糊糊地躺着,几近入睡,却忽而听到晓星尘的声音遥遥传来:“……我想下山。” 薛洋的背影僵了一僵,继而问道:“为什么?”
晓星尘道:“济世救人,并无缘由。”
薛洋蓦地笑了笑,懒洋洋地站起身来,朝晓星尘走了过去,蹲在他面前,歪头道:“愚蠢。”
晓星尘怔然,被他骂得没反应过来。
薛洋道:“晓星尘,你以为你是谁?凭你一人之力,妄图救世?省省吧你。”
他必须要趁这个少年沉沦在救世的幻想时,狠狠地泼上一桶凉水,趁早让人悬崖勒马,断了这个念头。
晓星尘虽此时表面成熟懂事,可心中不免仍存几分少年心x_ing,面上依旧保持礼貌,但是颇为不服气地道:“别人能救,我为何救不得?公子不要看低了人。”
“……”薛洋难得见到这样顶嘴的晓星尘,觉得颇有意趣,忍不住伸出手掐了掐少年白皙的脸蛋,他挑眉道:“你师父怎么教你的,忘了?”
抱山散人正是因为无法看破人心,参透世俗,才选择抱山隐居,并告诫门下弟子不得下山,若执意下山,则断绝师徒之情。
晓星尘犹豫片刻,继而推开他的手,也站起身,退到树边,坚定地道:“薛公子,我知道。可入世救人,这是我一直所向往的。”
见人油盐不进,薛洋不由冷了眉眼,忍不住嗤道:“凭你?救人?”
晓星尘道:“薛公子,我说了,你不要看低人。”
“你说够了吧!”薛洋此刻终于忍无可忍,大步走来,猛地一掌把他推到树上,冷声道:“你动动脑子仔细想想,是我看低你吗?救世?入了这世,你连你自己都救不了。”
“晓星尘,我明明白白地告诉你。这个世上,永远不会有人因为你救了他而变好,永远不会,说不定,他还会反咬你一口。”
晓星尘认真地道:“我不怕。”
“不怕?”薛洋大笑了一声,继续道:“晓星尘,话不要说的太早。你可知,这世人行行□□,各有各模样,好人也有,坏人也有。你自幼在山上,又晓得什么?”
他好像突然想到了什么,眸中瞬然存了几丝复杂的情绪,缓声道:“你双目尚在,都看不懂人,若是这眼珠子没了,你又该如何呢?”
晓星尘茫然道:“薛公子,你在说什么?”
薛洋对上他的双眼,淡声道:“不瞒你说,我这一切,全拜道长所赐。道长押我上金麟台之时,若也有如此济世善心,我便不会落得往后被扔到义城那下场了。”
什么金麟台……什么义城……
晓星尘心中一寒,脊背一阵发凉,不禁往后退了一步,艰难道:“公子是否弄错了什么……我不曾见过公子。”
“哎……”薛洋探身,靠近了他一些,露出了一颗小小的虎牙,笑道:“道长不记得,我可是终生不忘。我带着执念,无论如何也入不得轮回,你种下的恶果,我自然要讨来说法。只不过,竟然讨到了你小时候,也真是出乎了我的意料之外。”
薛洋胡诌时的表情十分之认真,晓星尘被这副模样吓到了,整个人都僵在那里。好说他现在也只是个十几岁的少年,不曾见过薛洋这种流氓y-in恻的架势,心中到底还是有些慌了。
薛洋被他这副样子逗到了,不由得放声大笑了起来,连连摇头。一边摇头,一边后退,直至离开他几丈米远,才爽朗道:“道长你想多了,我在尘世的债,何必要现在的你来还。”
晓星尘看着他捧腹的背影,有些云里雾里。
许久,薛洋才转过头,却已收敛了笑意,低声道:“……对,不必你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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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洋跟在晓星尘身边的时间已经十分长久,久到好像已经过了几百年的样子,但其实,大概只有几个月。
晓星尘很会带师弟师妹,处虑得当,赏罚分明。他陪着师弟师妹们习剑练功的时候,薛洋就做个隐形人蹲在一旁,捧腮望他,看得意趣极了。
薛洋不告诉晓星尘心愿,不想让晓星尘超度自己,可他终究无法在这个世上存在太久。
当晓星尘发现他的灵体状态愈发透明的时候,他便已经懂了。他存在不了多久了。
只是,他颇为舍不得这个少年时期的晓星尘,觉得很单纯很有意思。可这种念头,最终也只能藏在心里,是不能说出口也是无法说出口的话。
薛洋被晓星尘紧紧地握着手。他变得越发的轻,好似一阵风吹来,便能把他这魂体给吹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