螣邪郎看着逐渐走远的两道白袍身影,眯起眼睛,对赦生童子道:“所以,老头子叫我们来就是看他逞威风吗?”
赦生童子没有理会,而是跟着走了上去,过了许久,传来一句:“唯有力量才能改变一切。”
“哦,不错嘛,小鬼你说话了,还对他评价了,所以,你是想乖乖叫父王吗?”
久违的称呼勾起了赦生童子沉眠已久的童年回忆。
面色苍白俊秀,眼中充满沉郁之色的魔者高坐在第三殿上,伸手对自己微笑道:“乖赦生,到父王这里来。”
旁边同样坐着的母亲却微微皱了皱眉。
良久,在螣邪郎以为赦生童子不会回答的时候,忽然嘶哑的声音响起道:“父王,究竟是谁?”
敛了面上的调侃之色,螣邪郎认真问:“小鬼,你是想和黥武一样钻牛角尖了?”
谁知,甚少有表情的赦生童子微微侧过头来,似乎是在看兄长,咒封掩去了那双肖似九祸的细长眼睛,看不出有何表情,封闭五感过久后已经不擅说话,所以只是小小作了一个口型。
他说完就转过头去径直朝前面两道身影走去。
留在原地的螣邪郎反复琢磨了几遍,忽然间追上去:“喂,小鬼,什么叫做你们都是吾的兄弟?乖乖叫兄长。”
不论是螣邪郎还是银鍠黥武,甚至连那个许久未回的师兄,都曾出现在赦生童子封闭五感的无声睡梦中。袭灭天来亡后,偶尔还会梦到那个一片黑暗空旷的深渊高台上,孤独坐着的灰白背影。
这些本不是一个生于战场,死于战场的魔者应有的感情。将对神无道守关者的感情默默藏在心中的元祸天荒如是,坐守在赦生道总是等着一个不羁狂妄的声音叫自己“小弟”的自己也如是。
曾不理解吞佛童子对于寻找旃檀居旧主的执着,但当数百年后解开石峰的紫红长发出现在失去色彩的视觉中时,赦生童子想,若有一日与螣邪郎失散,哪怕生死之间,也要找到这个总是叫他“小鬼”的魔。
不论究竟谁才是自己的兄长,都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再勉强一点,那个高傲优雅的红发魔物,也算是兄长一般的存在。
不同于赦生童子与螣邪郎,这段时间让银鍠黥武对所有魔者避而不见的原因,乃是真正的亲生父母和曾经的孤月公主。
赦生童子推开紧闭已久的门,却没有见到那个一月未见的孤傲魔者。
意想之外的事。
他回转身望向站在门口的螣邪郎,摇了摇头。
螣邪郎怪道:“喔,黥武居然不在屋子里钻牛角尖了,难道心情郁闷去水云川林散步了?”
没有回答螣邪郎,赦生童子在角落的熟悉气息里握住了一柄冰冷的□□。
银邪在这里,将它视作毕生荣誉与骄傲的持有者却不知道去了哪里。
那一刻,一种不好的预感涌现心底。这样的情况,除了银鍠黥武心绪紊乱离开匆匆以外无法作其它的解释。
但是,他会去哪里呢?又为什么要去?
已经一月多未见的黑衣女子闪过赦生童子的脑海。如果说银鍠黥武真的有什么想要说出的心里话,或许最后愿意去找的,只有那个从小以一种近似母亲般角色陪伴过孤独童年的姑母。
然而他不知道的是,此刻在医座寻找朱闻挽月的已经不是银鍠黥武了。
虽然是和银鍠朱武一起回了异度魔界,但凤遥重也没有继续跟着前往第三殿,而是心里念着上一次没有见到的朱闻挽月。
本来是聊着中原目前的情形,说着说着,银鍠朱武忽然谈起了化身朱闻苍日的事,问有没有叫凤翾回来的打算。
凤遥重只是摇了摇头,说暂时并没有将凤翾叫回来的打算。
银锽朱武却认为自己的化身在中原都快变成正道栋梁了,还是尽快叫回来比较好。
这样当然是最好的。
凤遥重对银鍠朱武要将化体召回这件事是相当赞成的,甚至还提醒说越快越好。
一心想着赶紧让朱闻苍日回来的银鍠朱武并未察觉一抹忧色掠过青年眼中,倏忽急逝。出于关心,只是叮嘱说如果身体有什么不适,还是去医座看看为好。
反正,凤遥重心里嘴上都时常挂着朱闻挽月的名字。
向来不爱去医座看病的青年难得同意了下来,转身就要往医座去了。
自从很早开始就觉得凤遥重和自家小妹之间好像是有点什么的朱皇大人目送着离去的白影,一时感慨涌上,最后又叹了口气。
这两个孩子从小感情就不错,如果最后真能走到一起也是一件喜事。但要说从小感情不错,当初孤月公主的青梅竹马可不止凤遥重,只不过她和另外一个却已经走到了水火不相容的局面。
y-in差阳错,姻缘难测,当年一桩美事变成如今模样。银鍠朱武怎么也想不起,伏婴师和朱闻挽月之间的恩怨究竟源于何事了,回想当年情景,本来是不至于此的。
“兄长,你宠着孤月了。这样下去只怕她会……”
“莫要忘记母后嘱托,你与吾就这么一个小妹,况且又在年幼,随她去吧,等长大些懂事了。”
“哎……”
或许真如当年玄影所言,是他这个作长兄的责任,那时一昧宠着唯一的小妹,纵容了太多的事。
再一次来到医座的凤遥重接过忐忑不安的五色妖姬手中的书信,见到上面言明留给自己时,不禁眉头一皱。
“那日,吾来医座问过她行踪之后,就一直未归?”
五色妖姬点点头,小声道:“还有一事……奴家想还是一定要告诉邪君。”
凤遥重留意到信上多出的几道折痕,心中闪过一丝怀疑,问:“何事?”
“黥武将军也来找过医首,他当时看了这封信后就匆匆离开了。”
“原来是黥武,”将信仔细看完后,凤遥重又道,“他既然看过这封信,依他之个x_ing,应该是立即去找挽月,阻止她才对。可是他与挽月都没有回来……”
一方斗室中,白衣青年站在书案前沉思许久,昏黄的灯火将他这段时日清减许多的消瘦影子拉长映在墙壁上,薄如脆纸,只消一阵微风便可吹灭似的。
半晌,一声叹息后,凤遥重将信折好后置于烛火之上燃尽,研墨另起一封书信写好,留在书案上,对五色妖姬道:“挽月失踪前留信的事不可对任何人说,若朱皇来问起,就将这封信交给他。你且留守此地,继续打理医座事务,吾……大概知道她去了哪里了。”
五色妖姬沉默着答应了下来,见邪君神色凝重,本想叮嘱这位愈见虚弱的青年保重,最后还是看着对方远去,摇了摇头,转去收拾朱闻挽月离开前一片凌乱的书案。
那些这段时日朱闻挽月最常翻阅的书籍都被她一一放进了书架旁的木柜中,一些无关紧要的医书被重新放在了书案上。
朱闻挽月的那封信上简单地交代了她这些时日研究异度魔界地图的发现,又谈及苍日前也灵识离体不归的事,言明她决定要去天魔之池查看,证实自己心中的猜测。
最后,她又说,如有意外,让凤遥重和银鍠朱武一起好好商议。
虽然朱闻挽月为医座之首,在异度魔界之中甚少有不能去的地方,偏偏天魔之池就是其中之一。
凤遥重知她当时作出这个决定时一定是因为事出紧急,不由责怪起自己没有早些把魔族事务处理完毕去找她商量,倘若他能在其中一天抽些时间去医座问问情况,都不会是现在这样。
而朱闻挽月,一是自信自己不会有事,二是因为没有确认猜测的真实x_ing不会轻易说出结论,故而仅仅留下了这封信就去了。
至于银鍠黥武,应该是读到信中说要去天魔之池那个禁地,出于担心而前去,想要阻止她……可本来依黥武稳重的个x_ing,不会如此贸然冲动行事才对,这其中应该还有别的原因,但凤遥重想不到了。
那之后,他们两个就再也没有回来。
将那张曾经交给朱闻挽月的地图重新看了一遍,凤遥重已经留意到了朱闻挽月反复作上标记的地方。
如果猜得没错,挽月和黥武,应该都是在那个隐蔽于天魔之池的秘道——深渊之道。
面前沉重的石门缓缓升起,终年未散的冷雾飘散而出,血池翻涌的声音勾起记忆中无数的回忆。
y-in暗幽绿的光中,暗红糅杂,凤遥重抬起头,望向了远处正对着的天魔之像,缓缓步入其中。
越是走近,便越是能隐约看到,在那个不应该再有什么沉睡的池底,似乎有一个黑色影子,正静静躺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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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惊醒时,感觉身下的地面潮s-hiy-in冷,眼前一片迷暗,空气沉闷腐朽,寂静无声。
下意识抚上自己的脖颈,在确认上面只有淤青痛感的勒痕,脖子以上都还在时,不由长舒一口气,然而随着动作,镣铐沉重碰撞的声音此起彼伏,手腕间没有了那串嫣红手钏,只有囚禁囚犯的锁链。
接着昏迷前咒术师犹如叹息般的话语再次回响耳边。
什么天作之合,变态看谁都是变态。
朱闻挽月抽搐着嘴角,摸索身后的墙壁慢慢坐了起来。确定了身上所有的符纸法器药物被搜刮得一干二净这个意料之中的结果后,嘲讽地低笑几声,发现自己所处的是一间黑漆漆的牢房,精铁的栅栏上还贴了某位咒术师精心画下的符咒隔绝外界探知。
明明是一间挺宽敞的牢房,偏偏还要把她的双脚用锁链铐在一边的墙壁上,有意限制活动范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