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同于之前黑发少年强行灌入的魔气,导致不合反而令他高烧不退,女子灌入的气息就好像有春日朝阳照在背上,将裂口带来的剧痛渐渐驱散。
一手按在凤遥重的背上,她对视着同样坐在床边的黑发少年,面容平静镇定。待他背后的裂口不再散发黑气,流血之势终于彻底停止后才撤回手,才柔声道,“世间之人皆如朝露,来即匆匆,转瞬即逝。本是光y-in过客,何来是或不是一说呢?”
这话说得似是而非,他看了看一直守在身边的黑发少年,发现对方神色漠然,对此似乎毫不关心。
“我虽然失忆了,有时候意识还有些混乱,但还不至于痴傻….你们两个看起来好像是认识的,对不对?”他说完,拉过旁边叠着的毛被遮住上身。这样半身赤裸被两个人盯着的感觉让他十分的难为情,好在天气够冷,失血又太多,不至于红了脸。
不料两人皆不约而同笑了一声,没有回答。黑发少年好似十分不屑,只是见凤遥重正在扯被子,便替他将毛被盖好,顺手还压了一下被角。
少年温暖的手掌覆在凤遥重的额头上停了一会儿,大概是感觉到高热确实退了下来后才收了手。
看着黑发少年的举动,女子露出了明显惊讶的表情,放下挽起来的衣袖,对着凤遥重温言道,“你可还觉得有哪里不适?”
“嗯…好多了…就是,觉得背上有点痒…….”凤遥重后面的话说得极其小声,下意识不想让人再为他担心,补充道,“可能是毛被的原因吧…….”
女子点了点头,好像明白原因一样,看向对面表情冷峻的少年,“离正式开始还需要再过一段时间,而且……”
“出去再讲。”黑发少年冷声打断了她的话,随后站起身,径直朝外面走去。
她见状,低头再看了凤遥重一眼,眸中苍金幽深,似有感慨。本来是打算说什么的,最后转为一声轻叹,起身朝屋外走去。
一袭素衫绣白月,在她推开门进入外面茫茫的雪色后很快便模糊了。
那双金色的眼睛,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凤遥重一人趴在床上出神回想着女子与他对视时的那双眼睛,好像颜色还要再浅一些,才是他认识的模样。
但是这位被称作沧海凝光的女子,明显是认识他的,而且和黑发少年一样,与他关系匪浅。自从失去记忆以后,他也曾随着黑发少年在一路上见过不少人,芸芸众生之中,很少有人能有如此气质与外貌。
青丝金钗,如烟云鬓,看上去似若画中端庄雍容的神仙女子,单单一眼,毕生难忘。
虽然他还是忘记了。不过这明显是个意外,毕竟他连那个眼神冷厉的黑发少年都忘记了。
不过他们究竟是要说什么,一定要避开他?
大概是房间内中的炭火太旺,温暖火光加上身陷厚实的兽皮之中,没一会儿他就感觉睡意袭来。背后痒痒的感觉时弱时强,总觉得内中好像要生长出什么一样,躁动不止,却没有疼痛之感。
凤遥重闭上了眼睛,没过多久,感觉到一阵冷意。他睁开眼,苍茫雪地之中,一个年幼的小女孩正望着他。灰金色的眼中满是惊恐,紫发蓬乱,一身脏乱不堪,满是污迹和凝结后的暗红血迹。
“你怎么了?”出于关心,他俯身想要替她擦一擦脸上的污血,距离拉近后才看到污血之下还有不少青紫伤痕布满她的脸颊。
究竟是谁,这样对待一个小女孩?他心中莫名燃起怒火。
女孩畏缩着向后倒退数步,摇了摇头。
凤遥重鬼使神差地开口道,“别怕,吾不会伤害汝。”这声音,并非是他的,而是优雅正统的儒音。
双方静默对立良久,小女孩还是转身想要逃走,凤遥重在看到她的背后时,才知血从何来。
与他曾经鲜血淋漓的背一样,破烂不堪的粗布衣裳无法遮住那十六道裂口。
唯一不同的是,那裂口上有断裂的森森白骨,还有被血黏住的羽毛,那是失去光彩的金色。
吞佛童子推开旃檀居的门时,看到有一紫一红两道少年身影从自己身前跑过,忽觉一阵头疼,再定睛一看,院中枯树涸池,萧瑟寥落,一片空寂,哪里有什么少年。
戒神宝典记载,昔年天灾,鬼族领地变为断层不说,魔族与邪族领地也地气尽失,树木枯萎,百Cao荒芜。
就在他失去记忆被禁万圣岩的时候,断层终于被接合了。看记载中讲,邪尊者亲下断层所在之处,取来一物代替y-in阳骨,使得断层顺利接合。至于这项物品是什么,能够有代替y-in阳骨和昊天鼎的功能,书页上的字迹被刻意模糊,不愿为人所知。
自己这位目前身魂分离,自小一同长大的挚友,看来是个相当了不得的魔者。
走到枯树旁,吞佛童子才发现那干裂开来的树皮中,一点绿意隐约可见。
不知觉中,唇角上扬。他环顾四周,发现虽然这里是他的居所,但似乎自己并不常回到这里,按任沉浮所言,沉迷任务,常年在外,甚少休息。
只是,在他所查阅的记录中,这里的前任主人正是鸠槃神子,在这位前代军师失踪之后,他本是随凤遥重一道去了邪族王宫暂居。后来挚友少年夭折,他又跟着女后与魔君阎魔旱魃出征在外,就算回到魔界,平时也是来往于第二殿与六欲天地之间,直到第二次道魔大战中对战玄宗四奇重伤后才搬回此处养伤。
为什么当初要搬回这里的原因已然不可知,自毁记忆不同失忆,一旦消除便再也无法追回,唯有宝典上冰冷的文字将一切再度告知于他,虽然看起来好像是个与他无关的有趣又纠结的故事。
骨节分明的苍白右手摩挲着枯树正在褪去的旧皮,吞佛童子回想戒神宝典中的记载,再之后,便是异度魔界被封印,凤遥重起死回生,成为邪之尊者并交给了他一个有趣又波折不断的任务。
穿过封印,去往苦境,寻找破除封印的方法。
命运如此,他是注定和万圣岩的那群和尚纠缠不清的。最初遇上的一莲托生耗尽一生功力铸造杀诫成功引出他的善x_ing人格一剑封禅。茫然流浪在北域的百年间,也不知是发生了什么,竟然真的让他遇上了转生成为剑雪无名的鸠槃神子。
这还不算什么,最奇妙的是,他还遇上了凤遥重流落苦境的魂体,朝云杏雪凤瑶重。
至于魂体流落苦境的原因,戒神宝典说是不明,但就他目前所得知的情报和戒神宝典上的记载来看,r_ou_身与魂体之间的爱恨纠缠之深,不下于袭灭天来和一步莲华这两个对合体的执念。
双邪传说落幕之后,又是一番y-in差阳错,魂体成了障月阿修罗的后裔,被鸠槃神子带回了万圣岩。
而他,也在第二次顺手救螣邪郎的时候被一步莲华所擒,带回了万圣岩。兜兜转转数百年,当初住在这个院子里的三人重新在万圣岩相聚。虽不知他当时的心境如何,想必是铁了心不愿跟着那两个一起念佛吃素才决定自毁记忆,变成一张白纸,总好过记着以前的事情,看谁都想用朱厌捅一下。
虽然他最后还是捅了一直对他循循教诲的一步莲华。也算应了戒神宝典上最初对他的评价,心机颇深,城府难测。
赦生童子在走进许久未来的旃檀居时,就看见白衣红发的魔者一手反背,一手摸着院中唯一的一株枯树,不知在沉思何事。
他的脚步声向来逃不过吞佛童子的感知,也许是失了记忆的关系,魔者回过头来的一霎,金红的眸中是未曾见过的警觉。
赦生童子在与他十数步之遥的地方停了下来,正好对着干涸的池塘,沉默了片刻,他才开口道,“师尊赢了。”
“如愿以偿,值得庆贺。”俊美苍白的面容上找不到一丝波动的痕迹,一如既往。
赦生童子只是点了点头,不知接下来该说什么了。他与吞佛童子皆为袭灭天来之徒,虽是师兄弟,彼此却都是心高气傲的x_ing格,极少以此相称,最后一次叫对方师兄,还是在他年幼懵懂之时。
“还是没有找到邪尊者的下落?”吞佛童子收了覆在树干上的手,转过身来看向无端沉默的赦生童子。
“女后下令,不再找寻,”赦生童子说着,不出意外看到吞佛童子眼中一闪而过的讶异,继续解释道,“有人手持朱皇令前来第二殿,自称得邪尊者之令前来传话说不日便回,不必再寻。”
“手持朱皇令,却听命于邪尊者,女后不曾有过疑问?”吞佛童子终于来了兴趣。相较庆祝袭灭天来终于成功吸收善体一步莲华,完成数百年的夙愿,他对接下来身魂分离的凤遥重会有怎样的结果更感兴趣。
毕竟,他已经彻底忘记数百年间每日在六欲天地听到的袭灭天来那魔怔似的冷笑了,所以远远没有赦生童子在知道结果后那样难以言诉的心情波动。
赦生童子回想了一下当时大殿上九祸的表情,用了最简单的描述,“惊讶过,一瞬间。”
接着,赦生童子似乎又想起了什么,觉得不补充不完整,便道,“师尊将一步莲华的眼睛剜去,镶在了天魔像上。”
“意料之中,”吞佛童子神色漠然,“他为了赢过一步莲华,完成善恶合体,在六欲天地数百年的苦修汝与吾有目共睹。如此可怕的恨与执着,吾真是很好奇一步莲华当年究竟做了什么,让他能将自己当做另一个人一样折磨。”
“这一点,最了解内情的是你。”
“可惜,吾已经忘了,”吞佛童子抬头看向绯红的天空,不知曾经的自己看着这样刺目的天空颜色是怎样的厌烦心境,“戒神宝典也不会记载万圣岩的过往。”
这句话不知触动了赦生童子什么,他愣在当场后,片刻转身而去,连道别也没有。
吞佛童子站在原地,看着少年魔者离去的背影,是全然的陌生。或许他曾无数次看过对方负气的模样,但如今皆是戒神宝典上冰冷的文字,没有一点波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