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以为你会刻意隐藏自己的身份......”凤遥重惊讶于曦若华的毫不避讳,只道,“吾只是从弦首那里听说了红尘洗心一事,后来去见了素前辈。”
“隐藏身份?你都把他带来了,吾还有什么可隐藏的地方,对了,你可认识他是谁?”曦若华放下棋子,满是无奈地摊手,又指了指凤遥重身边气定神闲的朱闻苍日,挑眉问道。
凤遥重镇定点头道,“自然认识。”
“哦?”此言一出,曦若华与朱闻苍日皆好奇看着凤遥重,不知少年所谓的认识究竟是指何种身份。
曦若华眸光一转,对上朱闻苍日,问道,“那你可认识他是谁?”
“哎呀,若华公子此言别有深意,吾与他一道前来,难道还不认识他是谁吗?”
曦若华展开折扇半掩笑容,在凤遥重与朱闻苍日之间来回看着,道:“吾只是好奇,在你们彼此眼中,对方是什么身份……罢了,你既然来了,又是受素还真所托,看来是要确认吾是否是你们所猜想的那人吧?现在目的已了,可就此下山去了。”
朱闻苍日也展开了折扇,轻笑道,“听你这么一说,吾倒是好奇,这位出身万圣岩的障月小师父莫非还有别的身份不成?”
听朱闻苍日这样一说,凤遥重虽表面镇定,但心中却是一惊。再看曦若华,合了折扇,沉默半会儿,道,“障月…哈,障月他是出身佛门护卫正法的障月阿修罗,而你嘛…出于一场短暂的友情,吾好心奉劝一句,你们最好不要走得太近。”
“好一场短暂的友情,听起来真是令吾也开始自欺欺人地感动了。来此地的路上便一直想要问你了,当年你曾言族中仅余下你一人,那他又是从何而来?这般年少,莫非你…”
曦若华无奈地摇头道,“哎,此事说来话长,总之他与吾之渊源并非血缘,你若是好奇尽可一问,就看他愿不愿意回答了。”
朱闻苍日才将目光转向旁边平静的少年,只闻凤遥重淡淡道,“这是我与沧海前辈之间的私事,不便详谈。”
“哎呀,又来了,障月,你总是一再刺痛我的心呀!”
“你一路上都这样说,如今也好好站在这里,可见承受能力之强,无须我有所顾虑。”
“我伤心的不仅仅是你的话,你的态度,更是你这样总是拒我千里之外的模样。你我之前素不相识,为何你看起来就像吾已经欠过你很多债一样?”
凤遥重默然不语,对于一副痛心疾首模样的朱闻苍日已经无可奈何,只是转过身去不想再跟对方说话。该瞎编的道魔大战第二次时和朱闻挽月的相遇也瞎编出来了,且不说朱闻苍日听完后笑容颇有深意,单是凤遥重自己也怀疑若挽月听到这个凭空捏造的相遇故事会是什么表情。
至于欠债,更是无从说起的事了。真的要说欠债,这几日被朱闻苍日黏住的自己才像是被讨债的那个才对。
曦若华在一旁笑着看他们两人,道,“原来如此,看来你们都认识了。”
他末尾特别强调了“认识”两字,说完又继续道,“你一说欠债我才想起来。障月,你难道是因为当年因他之事的那场争执吗?”
这话说得朱闻苍日云里雾里,唯有凤遥重神色一冷,当即道,“与他无关。”
曦若华自然是不知道三魔魄一事。而当年之事,若不是提,凤遥重只想尽可能将那场争执埋藏在记忆深处,不要再挖出来被迫欣赏那鲜血淋漓的痛苦一幕。
然而却还是无法避免的提及了。凤遥重眼前一暗,金莲残象乍然在眼前如烟火般绚烂,遮去了所有视野。
朱闻苍日何其细致,见少年碧眸顷刻陷入空茫无神的状态,便知又是那怪症发作,问道,“怎么又开始了?”
曦若华见状站了起来,走到凤遥重面前,注视那双眼睛半晌,手指搭上少年纤细手腕,片刻,才道,“这哪里是才初窥第三重,你明明已经到了最后的时刻,却又入了迷障扰心之中。这段时日,可是发生了什么?”
言罢,指尖金芒点点,触上少年额头,顿时那片挡住凤遥重视线的金莲幻觉消失得无影无踪。
纶巾文秀的儒生正站在他咫尺之遥的距离,容颜陌生,气息却不曾更改。凤遥重在心中叹息一声,没有回答最后的问题,只是对曦若华道谢,“多谢…若华公子。”
曦若华冷道,“完全化羽在即,金莲幻象只是一个提示,让你尽快进入休眠的状态。可你还到处乱跑,真是令吾佩服。”
说完,他又对朱闻苍日道,“既然你有意要弄清他的身份,这段时日便好好照顾他,待时机一到,自然就会明白他是谁。至于当年的事……”
朱闻苍日只是专心留意少年的状况,听曦若华有意重提当年之事,不在意道,“过去之事无须重提。不论障月是否是你的族人,我都会好好照顾。”
“天邈峰之约呢?”
“这是吾与武痴传人之间的事了。你如今已是自顾不暇,还有闲心c-h-a手吗?”
“自顾不暇?吾可还好好的在这冷峰残月喝茶下棋呀!倒是你,又能如此平淡度日到几时呢?”
见曦若华与朱闻苍日说起往事越发言语尖刻起来,凤遥重不得不强行打断道,“临走之前,我还是想要告诉你一件事。”
曦若华好似早已猜到凤遥重打算说什么,只是摇头道,“你要说的,吾都明白。”
凤遥重见他这般无所谓的模样,不禁蹙眉,“你当真知道你身份暴露之后会发生什么?即使吾承诺过不干涉你的选择,但到了这一步,还有收手的机会。”
曦若华负手转身,望向远处白云,神情淡漠,“一再劝我收手的你呀,回想当初吾与他们联手对你的所为,真是令吾越发无地自容了……红尘洗心与禁武令下早已流血千里,白骨累累,何来收手的机会?身份暴露之后,最坏的结果无非是当年昭明宫之约里另外九人出手。当初一时心软留手,这一次可莫怪吾不顾及同窗之谊了。”
“据我所知,当年昭明宫之约的九人如今已所剩无几。而那日我所答应你的三个条件之中,第二个条件与此约定如出一辙。就算我不会去找她,还有别人会去。以你之智,不会看不出为何要我前来确认你的身份。”
“你是说,她吗?昆仑山巅一诺若是毁去,便是此生再无相见之机。吾不认为她会因他人之言而动心毁诺。”
玄衫公子的侧脸雪白如骨瓷,冷硬又无情,好似一尊屹立在冷峰残月的雕像。凤遥重看着他,想起当年被凌黯月寄魂的她在月下竹林里第一次出现时,双魂一体,美如鬼魅,妖冶嗜血,阿修罗女之惑无人可挡。如今已是没了血r_ou_的泥偶,毫无生气可言。
“你和他相交千年来,可有真正了解过他?你说你爱他,又偏偏强迫自己和他放手。你想让他再度远离红尘纷扰,可万丈茫茫,何曾入过他的眼?他的红尘,不过区区三个字。而这三个字,若是有人在他面前提起,你当真明白后果?”
曦若华依旧背对着凤遥重,天空一轮冷月,莹莹光辉照出的是如释重负般的轻松表情,“那就让他去选择吧……寂寞侯失败了,吾也失败了,红尘洗心,天下止武,到最后,依旧洗不尽世间浑浊,止不了兵燹干戈。这结局非是吾所期望,但也未尝不可。终点到了,就该停下。由倾天一剑来书写鸾鷟倦羽曦若华的结局,再好不过。”
“这结局,我不知是该可惜你,还是该可惜他,”凤遥重心中一片涩然,“其实…我很羡慕你,那么长久的等待与守候,至少他回过头来看到了你,回应了你。昆仑之巅上几年来的等待,只为你随口一句诺言。这一次,你为何不能回头去看他一眼?”
一抹轻笑浮上玄衫公子的嘴角,他终于回过头来,凝视了少年片刻,缓缓问道,“若是你,会回头看他吗?”
你,会吗?
这个问题似乎是今日的立场对换与一个虚无的假设,又似乎另有深意。曦若华定定地看着凤遥重,不愿错过少年脸上任何一个细微的表情变换。
愕然,苦恼,挣扎,犹豫,无奈,最后定格在未曾预料的淡然,少年沉默许久,低声回答道,“我若是你,定然转过身去与他离开,从此相守不再分离。”
曦若华深深叹息一声,“可惜,你不是吾。”
凤遥重微笑道,“是,这仅仅只是一个立场的假设,你也不是我,在我的身后从来没有任何人,又何谈回头?”
“偶觑红尘,哀身其中,浑然忘归,不知所处。那支箭,你已有了打算。”
“还要多谢你的缜密思虑。”
曦若华道,“吾只是给你一个提示,真正做下这个艰难决定的人是你才对。希望这支忘归,到最后都不会搭在化天之弦上。”
“世事难料,命运难测,现在的希望谁知又会不会在未来的某日破灭。忘归忘归,归无可归,若是真能忘了,那该多好……”少年说着说着,变成了低喃自语,接着他又道,“便是真的有那么一天,吾也希望能竭尽所能去守护一些不愿再失去的东西。”
曦若华微微摇头,似是无奈,“真是无论怎样都改变不了你要坚持回去的决心。这般凛然的话语,偏偏又是这样一副心如死灰似的决绝眼神,还一直拖在化羽的最后阶段……既然你不愿回答这段时日发生的事情,吾也不再追问了。”
“生多忧虑,死亦多哀。你我各有天命,随其所往也无不可。沧海前辈也好,若华公子也好,这,真的是你我最后一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