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当年的狼狈经历还不时闪现脑海,朱闻苍日无视掌心灼痛,见凤遥重背后不过只生三对羽翼,比起当初左右各八翼的壮观景象相差甚远,本来悬起来的心总算沉了下来,决定要唤回少年。
“障月,你听得吾说话吗?障月……”
这样的情况下,任朱闻苍日连唤了“障月”数声都没能成功拉回少年的神智,直到他握紧少年的手,试探着唤出那两个字时,那双金眸才转为黯淡,清澈的碧绿重新浮现。
金翼收拢,消失于少年身后,凤遥重疑惑道,“好像……什么东西烤熟了?”
“如果你是说r_ou_烧焦的味道,那应该是在下的手。”
“……”
凤遥重低头看向朱闻苍日曾经用来握扇的手。本来骨节匀亭,纤长有力,如今被光灼伤得面目全非,于是满怀愧疚地表示要给朱闻苍日包扎伤口。
记忆中那个每次看到障月就会想起的凤遥重生得什么模样?朱闻苍日一边看着少年给自己认真包扎手掌伤口的侧脸,一边努力回想了一下那张和九祸有几分相似的脸。清秀苍白,眉宇间难消病气,眸子细细的,笑起来如水云川林里蜿蜒的溪水,清辉明冽。
棕紫长发的尖耳少年一转身就是那里凋落在地上的花,枯萎得太快,连绽放的时刻都很短暂。
那年银锽朱武抱着刚出生的银鍠黥武离开鬼族时,水云川林的桃花刚至花期,簌簌落下的花瓣被哭声微弱的黥武攥在手里,明明是个天生残缺的孩子,却有如那个刚离世不久的少年一样对活下去的执着。
那时的黥武,还叫做黥龙。银锽朱武被闭门十月后九祸扔给自己的这团小东西给惊得措手不及,还没来得及问到底是怎么回事就听见九祸一字一顿给他说,你儿子。
曾经美艳胜过水云川林桃花的容颜此刻冷硬如石像,目光陌生又冷漠,完全不像是一个初为母亲的女人。先前第一场道魔大战耗尽了她所有的感情,只余下躯壳里与生俱来的责任与使命。
九祸是冷静了,冷静得甚至有点残酷。可是银锽朱武的脑子顿时变成了一团浆糊,怒气和惊讶交杂在一起的后果,往往是不理智的。换一句话说,冲动是魔鬼。
这件事后来闹得异度魔界几乎人尽皆知,银锽朱武带着儿子准备去中原前听到她要嫁给银锽玄影时,补剑缺还一脸神秘地问过,“你那天是不是又把她……”
还没说完,怀里的孩子就哭了起来。银锽朱武本来绷着的脸一下就慌了,眉头紧皱,耐心哄道,“黥龙莫哭,虽然你娘亲不要你了,但你还有爹亲啊……”
他这么哄着怀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儿子,说着说着变成了“你娘不要我们了,以后就只有咱们父子俩相依为命了”,听得一旁补剑缺都忍不住吐槽说明明是你弄大了人家肚子不负责,怎么听起来你才是被甩的那个。
银锽朱武没有接他的话,只是对上怀中稚子清澈无辜的眼睛,终于还是忍不住叹了口气。
异度魔界战无不胜的战神,最后败在了自己的感情里。看似骄傲无比,实则充满任x_ing。
这个评价,最初是补剑缺给的。他对此不置可否,到天魔池喊了一声“什么鬼族战神,吾不干了!”之后,也不管那尊天魔像回应了没有,就带着孩子去了中原。本意是这辈子都不回来了,免得看到孩子他妈结果只能叫弟妹,要多尴尬有多尴尬。
结果当到了苦境后才发现带小孩根本不是他想的那么轻松。银锽朱武在一处茶铺手忙脚乱地把温好的羊n_ai端起来小心翼翼喂给孩子时,却发现怎么也止不住小黥武的哭闹。茶铺里的客人都好奇打量着这位抱着孩子,束手无策的年轻人,正恰这时路过一个穿着灰衣,面容俊朗,就是一脸胡子拉碴,有些不修边幅感的中年侠客忽然停了脚步。
“这位兄台,你的孩子好像是该换尿布了。”
“换尿布……这……”
“嗯,若是不嫌弃,请让吾来为你示范吧!”
“那就有劳兄台了。”
后来银锽朱武回想起第一次遇见武痴的场景,觉得那一刻他简直看到了救星。那时武痴也才刚刚作别了家中妻儿来到武林上行侠仗义,本意是传布他的武痴精神,结果变成向银锽朱武传授多年来的育儿经验。
这场相遇显然不可能被银锽朱武写进《朱皇宝典》里,只说武痴朱皇初见之时互相欣赏,相谈甚欢。而作为这场相遇见证者的小黥武此时被颇具经验的武痴抱在怀里,终于换好了尿布。
等到武痴把自己多年以来的育儿心得全部交给银鍠朱武后,他才想起自己的本意是要传布武痴精神。于是神色一凛,对终于能够摸清儿子哭声的一百种变化以及含义的红发年轻人严肃道,“这位兄台你听说过武痴精神吗?”
银鍠朱武拿着用来给孩子喂n_ai的羊皮水袋,一边挤着,一边心不在焉地摇头说没听过。
不知为何,武痴忽然把咿咿呀呀的小黥武举了起来,郑重对银锽朱武道,“‘止’,‘戈’两者合为武,止,乃是‘趾’,有前进、行动的意思。所以,止戈乃是举起兵器,行侠义之道,这就是吾之精神!”
这位兄台,道理我都懂,可你能不能先把我儿子放下来?
银锽朱武刚想把儿子抢回来,不经意对上被武痴举着摇来晃去的儿子,那双亮亮的眼睛盯着他,如同一块透明圆润的琥珀石,黑中泛红,是鬼族特有的血眼初显。
他不由笑了起来,将面前豪情万丈讲授武痴精神的人换成了温柔微笑着的邪族女王。纵使明白,这样一家三口的场景不过是妄想。银锽朱武曾奢望过一家团聚,过着平淡生活的梦,早在那个燃着终年不熄火焰的地方破灭了。
武痴说起自己领悟的侠义精神时充满激情,双目炯炯,掷地有声。银锽朱武还是第一次见到有这样忠于自身理想,甘愿为之殉道的人,反观自己,又何尝不是一样?
生为魔者,拥有与生俱来的骄傲与荣耀,不知妥协,强欲强求,极端又固执。这一场遗憾收场的爱情,他与九祸都算不是赢家,也不承认自己输过。
将对着他笑得天真可爱的儿子从武痴手中接下来,银锽朱武这才道,“好一个举起兵器,行侠义之道,以武济世的武痴精神。在下朱皇,愿领教武痴能为。”
由此开始,正式拉开了传说中朱皇与武痴对决的序幕。
凤遥重为朱闻苍日包扎好后,发现对方不知是想起了什么,时而皱眉叹息,时而舒展眉头轻笑,怀疑这位是不是被刚才偶然爆发的能量给闪得有些神志不清了。
少年清咳一声,出于责任心想要关怀一下朱闻苍日目前好像有些混乱的情绪,却不料对方忽然伸手抚上自己的头顶,轻轻揉了几下,感慨道,“你看起来比吾儿还要年少许多。”
凤遥重一愣,完全忘记了要将在自己头顶乱揉的手推开,“你儿子?”
朱闻苍日一脸骄傲的表情,用自豪的语气说起了他家的小黥武,“一个很认真努力的乖孩子。”
凤遥重听到这话脑子里第一个出现的面孔是螣邪郎那张邪气倨傲的脸,随后是蒙着咒封的赦生童子,虽然后者更能对得上号一些,但他也还是反应过来,朱闻苍日好像并不知道这两个是他的亲儿子,所以现在提起的应该是银鍠黥武。
本应是银锽玄影与碧女之子,却被九祸用来与螣邪郎调换的银鍠黥武。当年朱武离家出走去苦境后,据说由其一手抚养长大。不管可信度如何,总之银鍠黥武确实如朱闻苍日口中所说的那样,是一位优秀的鬼族战士。唯一遗憾的是由于先天不足等诸多缺陷,最后没能维持银锽家世代传承的战神荣耀,鉴于此事,黥武与吞佛童子的关系应该不是很好。
到底是朱闻苍日的思维太跳跃还是自己太过于迟钝,凤遥重实在不知道为什么会突然谈起银鍠黥武,“你怎么突然想起他了?”
“他是由吾一手抚养长大,先天不全,足有残疾,与遥重甚是相似。在养育他的那段日子里,吾才对一些事有了更深的体会。”
凤遥重叹道,“既然能将这个孩子顺利抚养长大,看来朱闻兄是一位好父亲。”
朱闻苍日却只是摇头道,“吾现在可是连家都不回的人,怎么能算是一位好父亲?更何况……哎呀,险些忘了问你状况,障月你现在感觉如何?”
知道对方又开始岔开话题,凤遥重道,“吾很好,不用担心。”
折扇轻扬,朱闻苍日收了抚在少年头顶的手,看了看被认真仔细包扎好的伤口,虽明了以自身体质来讲,伤口修复不过眨眼之间,但还是故意让少年给自己包扎了起来。他轻笑道,“吾都已经主动把这些私事告诉你了,是不是该换你讲一讲你和若华公子是怎么一回事?或者,该称他为沧海凝光?”
“关于这件事,我只能说交友不慎。她与吾师祖打了一个赌,最后这赌局以将长天羽神族之力传给我而告终,”凤遥重对于这场已然如乱麻一般的宿命纠缠,实在不知要从何处找出头绪,“在久远前,她的命数就已经与吾息息相关,无论谁生谁死,对于另外一个来讲都会产生极大的影响。这种奇妙的联系,或许正是常言所称的因果。”
“莫名而产生的因果吗?”朱闻苍日沉吟片刻,继续道,“对于化羽,你打算怎么办?”
凤遥重起身道,“都已经确定曦若华是谁了,我这便去找素前辈交差了。方才一时没有控制住,不小心伤了你,真是对不住。”他说完,一直以灵体之态藏在兜帽中的糖雪球顺势跳了出来,大约闷太久了,小粉球拉长了身子,伸了个懒腰后又翘起毛茸茸的尾巴在少年脚边蹭来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