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熏然,杀了他。然后去杀了他们。杀了这些骗子。”史梵从后腰摸出一把手枪开了保险单手上膛塞到了李熏然的右手中。
凌远听着史梵言语起初还不敢轻举妄动,他不明白这些荒诞的话能起到什么作用。但等看到李熏然的手已经无意识地抓住了枪时,凌远顿时清楚了。七氟醚和东莨菪碱!粉末就在那块方才被李熏然踢开去的毛巾上。于是他脱口喊道:“熏然!不要听他讲话!熏然——”
“你给我闭嘴!”史梵的爆喝瞬间截下凌远的话头,“你再说一句,我刺穿他的脖子!”
凌远眼见着史梵手里那把开刃的锋利匕首已经刺破李熏然脖颈的皮肤,顿时不敢再说一言。
“熏然……去吧……去杀了他……”
李熏然脚下微微踉跄,脑子里其实已然混沌至极,却总有那么一根筋紧紧绷着最后一丝清明,不断地在告诉自己,快醒来,醒过来……然后,他猛地咬开了自己的舌头。
那一瞬间,舌尖传来的剧痛,还有弥漫整个口腔的铁锈味血腥气让李熏然迅速清醒。他那一下咬得过猛,从舌尖涌出的鲜血沿着他的嘴角溢了出来,慢慢往下流去。他抬头去看面前的凌远,眼里已经恢复了清澈眸色,生死一线间,那眸色里竟然还添了几分对眼前人的安抚意味。
凌远看着李熏然嘴角挂着的血线和他眼底神色,心里剧痛,双唇颤抖,眼泪一涌而出。而史梵看不到李熏然的脸,他瞧见凌远模样只当那人已然绝望,心下更喜,继续凑到李熏然耳廓边说着:“杀了他……熏然……杀了他……”
李熏然当下缓缓低了头,盯着自己手里的那把枪。这在史梵眼里是看似无意识无意义的举动,而趁这几秒李熏然已经完全清楚自己捏在手里的是一把怎样的枪了。
李熏然枪法极准,枪法准的人总也是爱枪的人,而幸运的是李熏然不仅枪准、爱枪,还很懂枪。在长一辈的老资格警察中,军警总是不分家的,李局长自己就是从特战部队退役才进了公安局。所以很自然的,公安大学毕业后,李熏然的局长父亲把他扔进军队里再训了一年。这一年间,他不仅苦练近身格斗,还摸遍了用熟了所有国内可以找到的枪械。
而正因如此,此刻他才可以迅速辨识出,这是一把大口径的制式手枪,在国外专门装备军警的奥地利GLOCK手枪,穿透力极强。
他略提了提手,弹夹应该是满的。
不论史梵往这把枪里装的是不是钢芯弹,以它的威力,这么短的s_h_è 程,如果子弹真的打在凌远身上,就一定是贯穿伤。
他李熏然是可以凭着自己对凌远的熟悉避开要害,但他不能肯定自己一定不会打偏。
就算他没有打偏,史梵也不一定看不出来李熏然在有意避让。
就算史梵没有看出来,那之后呢,他还有力气摆脱史梵的钳制回身给他一枪吗?
就算李熏然能够回身打出一枪,谁又能保证他可以把史梵一枪毙命呢?
如果没有一枪毙命,那么……不仅凌远身上得不到及时处理的贯穿伤会致命,他自己也会死在史梵的枪口或匕首下——不,两条命,这样太不值当。无论如何,至少也要抢出凌远的命来。
李熏然头疼欲裂,大脑却在飞速转着。突然他感到左手手指一痛,才想起方才自己在情急之下卸下的剃须刀刀片还被夹在指间。是了,现在他的手上有枪有刀片,主动权真的在他手里了。
李熏然与史梵的身体后背贴前胸紧紧挨着,他比李熏然高出一点。如果借着这把枪的穿透力,子弹从李熏然的肩膀肌r_ou_穿过去后,就可以直接嵌进史梵的肺叶……
他决定了。
李熏然紧抿了抿唇,深吸口气,蓄了几秒力,猛地两手同时动作起来。右手举枪直指自己的左肩,左手捏着刀片直往史梵握着匕首的那只手腕去。
枪响的同时,那把匕首落了地。李熏然因着子弹的冲力与史梵一起向后倒去,却在即将触地的一瞬间拼命右挪了身体。
李熏然右大臂猛一发力往地上一架,整个人就几乎侧坐起来,而后他的右手瞬间扔了枪从自己的左手指间抠去刀片,再直直将刀片扎入了史梵的气管。
做完这一连串的大动作,李熏然其实早已力竭,却仍然勉力支撑着跪坐起来,拿膝盖抵着依旧在挣扎想去够那支枪的史梵的腹部,伸手抢着把地上的枪摸了过来。他想着凌远还在身边,特警也还没到,史梵还在做最后的挣扎,而自己再多坚持一分钟也难,便往史梵的右手腕上再补了一枪,让他彻底失去了伤人的能力,才喘着粗气倒在了病房冰凉的瓷砖地上。
“熏然——”
TBC.
第19章
“熏然——”
当时,领着薄靳言和特警一队几人刚刚跑到病房外的凌欢事后讲起那日傍晚的情形,总是说,她从没听见过,她的哥哥会发出那样的嘶吼。
是的,是嘶吼,带着痛彻哭腔,犹如泣血般惨烈。
凌远一直在几步开外看着李熏然动作。几秒钟的时间,他的肩膀上多了两个枪眼,前腹后背未愈的伤口一条一条尽数撕裂,整个上身几乎是在瞬间变得鲜血淋漓。他眼睁睁看着李熏然浴血倒下,手里还死死攥着那把枪,即便凌远已经飞步过来跪在了他的身边,半搂半抱地扶起他,他也不敢放松丝毫,睁着眼一直死死盯着还在喘气挣扎的史梵。
一直到特警冲进病房拖走了史梵,李熏然才蓦地泄下一口气,手里攥着的那把枪“啪”地掉在了地上。
病房外是轮床滚轮和疾疾碎步的声音,由远及近。
“哭……喊,什么?你还,还是不是,外科医生?就,流点儿血……”李熏然全身疼得厉害,鲜血离开躯体,意识有些不稳,却还是挪着手去勾凌远的衬衫袖口,“你衣服,染着了。”
凌远低头看了一眼衬衫,袖子上血迹斑斑驳驳。他闭了闭眼,深吸口气不语,只自顾抖着手去解李熏然身上病服的扣子。身后有人在往病床上铺一次x_ing无菌垫纸,有人在往吊钩上挂全血血袋,有人在准备清创缝合的药品器械……而凌远却只盯着李熏然除去了病服后鲜血淋漓的肩膀。
他将李熏然抱到病床上右侧卧好,才想起身,就听见李熏然低弱声音:“别,凌远,别走。”
而后凌远就定坐在李熏然床边,看床上那人渐渐陷入昏睡,看输液针头没入他布满新旧针眼的手背,看那人的肩头、前腹以及后背裹上干净的纱布……
他一直坐在那里,如一尊石膏雕像,谁都劝不动他。他双手交叉握着,手指分别陷进另一只手的手背,掐出一个一个半月形的血痕;他藏青衬衫的前襟和两只袖子上染的血,几处深色、干硬结成一块一块;凌欢送来明火熬得稀软的白粥,就着榨菜腐r-u,凌远也只在妹妹的软磨硬泡下勉强咽下两口。
其间凌远只起身过三次。一次是因着房间发暗他微微拧亮了床头的小灯;一次是薄靳言敲门,他起身出去追问医院里是不是真的彻底干净了;还有一次是把李熏然挂完了的全血血袋换成备在一边的另一袋药水。
而后,日头西降,暮光隐去,病房里渐渐爬满夜色。
凌远的眼前一次又一次闪过李熏然举枪抵上自己左肩的那个瞬间。他仔细回想,那一刻李熏然的脸上似乎并没什么表情,根本不消准备也没有犹豫,就那样生生举起刀片扣下了扳机,如同已做过数次一般熟练。他是不是早就准备好了?一分钟前?或是在更早的时候,他就想到过会有这样一天,有些情况有些任务需得搭上自己的命去才能完成?而到底他是该庆幸这一次子弹穿透的只是肩膀,还是该忧惧下一次子弹穿透的或许就是李熏然的心脏?
而此时凌远耳边响着的却是那人在他怀里明明气若游丝因痛急喘着却还说“你衣服,染着了”的声音。他在光线昏暗的病房里盯着李熏然紧蹙的眉,下意识再抚摩过他细长手指上的嶙峋骨节,心脏一阵阵发紧,耐不住地后怕。
眼睛涩了又涩,鼻头酸了又酸,凌远抿嘴阖眸忍了又忍,总算把那阵泪意压了下去。只因为,熏然之前叫他别哭。
李熏然睡得依然很不安稳,噩梦绊着疼痛席卷而来,把他裹挟得无处可躲。
他喃喃着凌远的名字,坐在床边的那人方一听到就会俯下身去,安抚轻轻般去啄他的唇。尝着细碎柔和的吻,李熏然会有短暂的安静。但过不了几分钟,他会重新做那相同的噩梦,焦虑恐惧再起,凌远的名字又会从那两片失了血色的唇间漏出来,而凌远便复吻上去,一次又一次……
直到后来,凌远的吻不再作效,他伸手去抚李熏然的脸颊,那床上侧卧的人依然颤抖地念着凌远的名字,声音越来越大,最后猛然惊醒,圆睁着一双潮s-hi的鹿眼喘着粗气。
凌远怕他挣开身上伤口抬手扶住李熏然发抖的身子,却没想这个动作竟让李熏然开始剧烈挣扎。凌远此时再怎样低声安抚都已无用,只得将床灯拧亮了一些,把脸凑到李熏然眼前提高了声音说着:“熏然,我是凌远。你看着我,我是凌远。”
李熏然这才停止挣扎定定看向近在咫尺的眼前人,愣了半晌才像是彻底清醒过来一般,低低问了句:“你没事吧?”看着凌远摇头,他复又开口,“抱我一会儿可以吗,凌远?”
凌远听罢便小心翼翼捞起李熏然,自己半边身子坐到床上,避开他左肩新伤和手背上的输液针头,让他整个人靠进自己怀里。他两手环着李熏然,笃定的力道不会压痛怀里的人,却也不会轻到让人觉得虚浮。李熏然的右手手肘硌到凌远腹部还未拆线的刀口,稍有些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