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John站在那栋水泥建筑的中央,当那个女人正在军医面前揭开诈死疑云的面纱——Sherlock就站在那,站在柱子□□的钢筋後,利用斑驳的混凝土墙面掩蔽自己的气息。
他是跟着John来的。早在两条街外他就猜到了Irene Adler会带他来这里。一直是那麽容易预测。
但他没有预料到会听见这样的对话。
「单方面。他从不回应。」
「不可能。」John失笑,不过那一丝牵强的笑意很快便泯然无迹。消逝太快,几乎有些刻意。
「他会无所不用其极反驳任何人——无论是观点,还是用字遣词。」
「这代表我很特别?」
从这个角度,女人是背对Sherlock的。所以John每一个不经意的动作尽收他眼底。
军医的口袋里揣着一把□□。John把手收进口袋里。接着笼罩的是沉默。
「我不知道。」
「你嫉妒了?」
这一次的沉默更为漫长。Sherlock并不指望听见什麽出人意表的回答。人们都说诚实是种美德,但此刻Sherlock觉得John的诚实是种强押在他俩身上的罪愆。
爱恨的罪愆。
「我不知道。可能吧。」他的尾音细微到像会被吹散在风里。John看起来莫名不安。
「你们真像是一对。」
她的语言□□得可怕,像暴露在空气中锈蚀的钢筋,连一点润饰都懒得。
「妳知道,我并不是同x_ing恋。」
军医握着□□柄,抿了一下嘴唇。他正尝试让自己冷静——至少看起来不那麽怯弱。
女人饶富兴味地打量他,John抢在她之前说了下一句话:
「告诉他,妳还活着。」
「为什麽?」
「妳不说的话就由我来。我不会瞒着他这件事。」
「你说呢,军医——这是忠诚、良知、好奇、患难与共,还是爱?」
爱。Sherlock屏息,John眼里的光芒像风中残烛摇曳不定。
「我——」
「我和他说了。我不饿,一起吃晚餐吧。」
几乎是按下发送键的当下,Sherlock的手机就响了起来。他即刻旋身离开,衣角扬起灰尘,此外便再无痕迹。也正因为如此,他错过了John最脆弱、最毫无防备的一刻。
军医迈步欲追,却被女人挡了下来:「我想,还是别去了吧。」
那是Sherlock弃甲曳兵的一次败绩。他的离去美其言是权宜之计,更多成分是临阵脱逃。
「那个女人只是案子的一部分。」
「然後你冒着脑子被美国人轰烂的风险,只为了那女人的一臺照相手机?你大可把那臺该死的机器交给Mycroft,让他锁进白金汉宫的保险箱里。你甚至让房东太太被枪指着——Sherlock,你为她写曲,在这下雪的夜里演奏,只要耳朵没聋都能听出那是什麽意思。」
还有两分半钟。Sherlock阖起眼睛,想起更早之前,Irene Adler的宅第里,他被注s_h_è 药物後,那段渺茫不清的记忆里格外显明的一句话:
「你爱他。只要眼睛没瞎都能看出来。偏偏那个医生有目如盲。你肯定很委屈,大侦探。」
Sherlock身上被鞭抽的地方还热辣辣地疼,药物在他血液里迅速扩散。他感到阵阵恶心。
「你为什麽看起来这麽悲哀?」又是一鞭落在他侧腹。Sherlock没有回答。Irene Adler从侦探手里将手机夺了过来。John出去还不到两分钟,他就已如此不堪。
「妳对他做了什麽?」John的声音从走廊另一头传过来,已是不可触及。
「没什麽,他不会死。小心别让他被自己的呕吐物噎到。」
那是Sherlock昏厥以前最後的记忆。再一次醒来,就是在家中床上。
「如果你需要我,我就在隔壁。」他睁开眼之後,John的第一句话是这麽说的。
「为什麽……我会需要你?」
军医的目光扫过被窝里的侦探,接着移至自己赤着的双脚,「不为什麽。我只是这麽告诉你。」话音刚落,便要离开。
「John。」Sherlock根本没想好自己要说些什麽,他只不过想把军医留在身边。当室友一双幽深的眸子望向他,Sherlock一时之间也慌了手脚。
「那个女人,现在在哪里?」
Sherlock确信他看见了——在他的句子被画上问号後,John脸上震惊之馀困惑的神情。
「你想见她吗?」
「就某方面来说,我想釐清某些事。」
「你可能不会再见到她了。她从窗户跳了下去。」
「她不会死的。她不是那麽简单的人。」
「是吗。」John乾咳一声,「反正我认为她是死了。」
已经是问不下去了。Sherlock有些不甘愿,心中依然存着悬念。他苦恼地搔搔头,自暴自弃地把身子揉进棉被里。
那是Sherlock第一次意识到自己会有几近崩溃的时候。就在那三个字像箭矢直穿他心尖的时候——「你爱他。」
「那是种对我自己的警惕。」这句话再真实不过了。John确实听出每个音符间流露的情感,接着产生了完美的误解。
「你要警惕什麽?」
「情感往往可以摧毁一个人。我不能忍受任何可能影响我思考能力的事物存在——」
「你在欺骗自己。」
剩下一分钟。
「你想要我怎麽做?」
「去和她共进晚餐。」
「为什麽?」
「因为这是一段恋情开始的最好方式。」
Sherlock的脑中出现那天晚上的方格桌巾与香氛蜡烛。而John坐在他对面。他笑着,一脸的不可置信:「你没谈过恋爱?一次都没有?」
「我没有想要——」
「你爱她。你爱那个女人。」
「听着,John。我根本就不——」
大笨钟在午夜敲响。Sherlock的手机报时似地跟着响了,是女人的声音。John的脸沉了下来。
「你还想说什麽?」他的口气就像审问罪犯。像是在责难一个犯错的小孩。
他们站在原地,彼此对望,前所未有地强烈,几乎有几分冲突的意味。两人静静地等到十二下钟响也归於沉寂。
「新年快乐,John。」侦探咬着牙,从军医身旁经过,回房去了,亮起的手机萤幕连瞟都没瞟一眼。
直到那场车祸之前,侦探都不对此加以解释。那十二下钟响的时间,他看着John的双眸,突然有种不太妙的想法。
爱恨是世人的罪愆。他不需要以身犯险去证明这件事。最後Irene Adler倒是很好地做到了这一点。
他们谁也没再提起那个名字。除了John把证物袋递到Sherlock面前的时候:
「感觉如何?」
「没什麽感觉。」
Sherlock正踌躇着该不该往森林里走去,或许他可以找到一些乾柴好生火。他的思想和全身的衣物同样s-hi漉漉地纠结成一团。他已经上岸,整颗心却还在不断下沉。
「你失去她了。」
「我什麽也没失去。请把她的手机给我。」
Sherlock此生做过不少後悔的事。其中一件便是没在John把那臺照相手机递给他的时候对他说:
——那个女人曾经对我说过一句话。他说我爱你。
——John,我不知道……
於是那臺深锁在抽屉里的机械成了一纸封口令,和把手上的挂锁一样,将他的话锁死在胸中。
无疾而终。
Sherlock一落脚,竟踩在苔石上,他为了维持重心,手紧紧攀着一边的橡木树干。果然还是别分心的好。他终究来到了林里,一片烟雾缭绕。这个季节应该是冬天,四处皆是死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