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梧提起叶封,脸上便是满满的崇敬和担忧之情:“我只是一个小小的奴仆,虽没资格去过问少爷的过往,但也知道感恩,盼他能开怀舒畅。但这些年少爷回来,皆是没有任何改变——他身上透出的那种孤寂和悲伤,实在让人看了难受。但……这次不一样,因为他带您回来了。我就知道……您对他来说,该有多重要。”
秦越听到这番话,神色微微一怔,但随后嘴角便露出了一丝欣慰。
他知道叶封在乎他,但是从别人的口中听到叶封对他的用心,还是难免会感动。
“秦少侠,阿梧真心地恳求您,让少爷尽量开怀一些,帮他解开心结吧。如果可以……带他从孤寂中走出来,不要再过得那样痛苦了。”
“阿梧知道,明天就是少爷去扫墓的日子,这次少爷遣走了我们,而是和您一起回来,想必一定会带您去剑冢了。此后……还希望您能陪着少爷,共他余生有所慰藉。”
语毕,阿梧对他深深长揖,却不等秦越回答,就默默退了下去。
秦越知道,他能说的,已经全部都说完了,此时放心离开,就已经表达了对他全部的信任。
阿梧信任他,会做到自己向他恳求的一切。
秦越看着阿梧的背影,忽然感慨良多。
叶封表面看起来疏离冷漠,实则是个对别人极其真诚的人。
作为他救下来的看家奴仆,都能对他尚且用心至此,可见他其实是面冷心热。
不过,阿梧刚刚提到了……明日就是叶封去扫墓的日子,还提到了剑冢……难道叶尘,就葬在剑冢?
剑冢……不是藏剑山庄所护的秘密之地吗?
可叶封早已走出藏剑,这次重回故地,也没听他提起要回藏剑山庄看看的事情。
他的身上……到底有着怎样一段过往……让他背负着“深恩负尽,死生师友”的凄苦。
看来也只有等叶封自己慢慢地敞开心扉,说与他听了。
秦越想到他,深深叹了口气。
怎么能让人不心疼……
无论他有着怎样的过往,以后就全交由他来补偿好了。
秦越唇边的微笑渐渐舒展开,在拨云见日的晨曦下渐渐变成温暖的弧度。
叶封醒来的时候已是晌午。
他收拾停当打开房门,却早已不见秦越的踪迹。
正午的阳光有些刺目,叶封想开口唤人来问问,却忽然想起昨日他就遣了阿梧他们回乡探亲了。
他不禁有些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
秦越这是在玩什么……惩罚他昨晚不打招呼就撇下他独自散步,结果被人误会嘲笑吗?
自己一向浅眠,若不是被谁点了昏睡穴,断不至于睡到现在才醒。
他去了哪儿?是想换自己来找他吗?
怎么跟小孩子一样幼稚——
叶封叹了口气,有些无奈地走过抄手游廊与房前屋后地四处寻他,却仍没什么所获。
找不到秦越,这么大的旧宅就只剩下他一人孤寂地走来走去,叶封忽然觉得心里有些沉闷。
这里处处都盛满了往昔的回忆——
愉快的让他怀念,残酷的令他窒息。
空空的走廊,空空的院落……到处都没有人。
偌大的宅子,就只剩下他自己。
叶封有些疲累地靠坐在院中的石凳上,以手支着额头,眉心蹙起。
他不知道秦越是不是有意离开他去做什么了,但叶封此时终于明白了秦越的感受……渐渐习惯了在彼此身边,一时看不到对方,不知所踪,都会有些心慌。
连他自己都没发现——原来他这样在乎秦越是不是时刻都在他身边。
秦越……到底去了哪儿?
叶封按捺着自己静下心来,忽然闻到了一股若有若无的香味。
这是……
他循着香味向小竹林后的一处幽静清凉的亭台处走去。
果不其然看见秦越早已经摆好了杯碟满碗,颇有些好笑地靠着石桌等着他。
“我从刚刚看见你的身影匆匆从这边经过就在想……谨慎如你,竟然会没有发现我。叶封——是不是找不见我,你也一时间慌了神了?”
秦越就像早就等在那里似的,温柔的目光牢牢地包裹着他,不舍得移开半分。
他坐在那里等他的样子如此自然,就好像这个场景再熟悉不过——
就好像命中注定,迟早有这么个人会有这么个人出现……然后一直等着他的到来。
得之我幸,失之我命。
叶封的笑容像山涧融化的清泉,他哽咽下喉间刚刚泛上来的一抹酸涩,对秦越也报以一个微笑道:“是啊,恨不得把你绑在身边,这样就不会找不见了。”
秦越对他的答话倒是愣了一愣,但很快就明白过来他在感动什么,只是微微一颔首:“过来,坐下吃饭吧。”
“你遣走了府上的仆人,看来以后是全指望着我来给你做饭了。叶少侠,你果然聪明。”秦越把那道西湖醋鱼推至叶封坐下的身前,敲敲桌面,挑眉道。
“自然,作为勉为其难收留你的条件,我还要尝遍秦大将军的手艺到底如何。”叶封接过他的话,眉心舒展,言语上还是毫不退让。
秦越却已经夹起一筷子鱼肉,递到叶封的唇边。
“愿君品尝。”
“我自己来就可以了。”叶封皱眉,似乎是不满意秦越像对待小孩子一样地对待自己,故意不去吃那口鱼肉。
“不吃?或许是你不喜欢这种方式,要我换别的方法喂你?”
……刚刚还在倔着脾气的人,现在已经飞快地张嘴就着秦越的筷子接过那口鱼肉细细品尝。
某人真的是很会戳他的死穴。
秦越毫无意外地朗笑出声。
这顿饭他们吃得很愉快。
愉快到差点忘记收拾洗漱也要自己动手。
秦越无奈地耸肩:“你还真的一个人都不留下,这回所有的事可都得�c-h-a��亲为了。”
叶封无所谓:“反正洗手作羹汤的人是你。”
在这一点上,叶封还真是把他吃得死死的。
秦越叹气,谁让他心甘情愿地宠着他。
叶封安心地靠着他的背,抬头看着秋日午后细碎温暖的阳光从银杏树下洒落一地斑驳的金黄,忽然像想起了什么似的,对着秦越轻声道:“秦越,明天……就是叶尘的忌日了。我想带你一起去看看他,可好?”
他的声音有些颤抖,却透着一缕强撑的坚强。
叶封像是想了很久才跟他说出这句话一样,说完后便是久久的沉寂。
“好。”
秦越毫不迟疑地开口,转过身来抱紧了叶封的肩,温柔地在他颈边应道。
第064章
叶尘忌日的这天,仿佛阴沉的天色也要作陪似的,从早上就下起了一场细雨。
天青色的长空中灰云密布,像一幅洇开了的水墨画,淡到只剩下一片灰白。
冰凉的秋雨洒落在西湖长堤的垂柳上,薄薄的溅起一层水雾。
秦越撑一把油纸伞,为叶封隔开雨幕,默不作声地陪着他一起走。
叶封拎着两坛酒与一些祭品,慢慢地走在秦越身侧。
去剑冢的路就在灵隐寺的后山上,需要走过一条弯弯绕绕的小路,经过一片隐秘的竹林才能看见入口。
叶封的衣摆匆匆,拂过路边沾着雨水的野草。
穿过断剑林立的弃剑谷,再一步一步踏上青苔暗生的石板路。
剑冢,就在眼前了。
秦越不禁随着叶封停下脚步,仰头看向门口以碗口粗的铁链悬挂封印的巨大铁剑。
古老繁复的剑身纹路,透着岁月痕迹的褐色铁锈,以及两丈多高的巨大剑身,无一不使人感到肃穆庄重,顿生敬畏之心。
这里是藏剑山庄秘密庄严的禁地之所在。
藏剑山庄的大庄主叶英,曾独居于此闭关修习剑道,静观寒暑荣枯,抱剑观花六载有余,只为了领悟无上心剑的至高剑道,护藏剑山庄于乱世飘摇的江湖中。只可惜……再出关时,却双目已盲。
对于这位一心只为藏剑,甘愿放弃了整个明亮的人世间的大庄主,秦越一向佩服得很。
他也敬仰藏剑山庄一直所奉行的君子之道,拜服于他们所坚持的君风气节。
就像叶封虽离开藏剑数年,哪怕身入恶人,仍然坚持着藏剑山庄叶家人的侠义风骨一样……这才将他深深吸引。
“秦越,你先在此等候一会,我需要与看守剑冢的弟子交代一下,才能带你一起入内。”叶封清冷的声线打破了秦越的思绪,秦越看到叶封转身在他面前停下来,才连忙点头接下了叶封递过来的酒坛和祭品,目送着他与剑冢守卫交涉的身影默默等待。
等待的时间并没有想象中的长久,很快叶封便点头示意他过来,可以一起进入剑冢了。
秦越微微一怔,便继续跟上了叶封的脚步。
二人在经过守护剑冢的一位白发老人面前时,叶封忽然停住脚步,躬身向他深深一拜,却又什么也没说的继续向前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