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轻溪咬牙,把自己的头挫败地拄在桌沿上,又重重叹了一口气。
“顾轻溪,你最近到底是怎么回事,竟然也会食不下咽?……真是好奇怪。”秦烟放下筷子,狐疑地戳他两下,有些关切地问。
顾轻溪这才回过神来,转头就对上秦烟的明眸皓齿,忽然有点心虚地连忙坐正身子,继续对着面前的一桌菜苦大仇深。
秦越默不作声,只是嘴角微弯地给叶封夹着菜,看起来心情倒是很好。
“许是天干物燥,心火焦灼之症。”沈律之一向食不言寝不语,就是与众人一起吃饭仍然雍容闲雅,今日竟也心情很好地插上了一句。
这个沈律之……又是一个故意看热闹的吧!
“……我才没有,多谢你的好心!”
顾轻溪瞥他一眼,沈律之却不理他,继续气定神闲地喝着自己的饭后茶。
这边沈律之虽然不说话了,倒是秦越像想起来什么似的接上了他的话尾:“没事便好。阿烟,我和叶封的行装已经收拾好了,恰巧……此时律之也在。既然我们明日就要分别——那么我上次跟你说的事情,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噗……”
有人学着沈律之刚想端起茶碗喝一口定心,结果在听完这句话之后却忍不住全数喷了出来。
沈律之嫌弃地稍稍欠身,这还是他第一次见顾轻溪在他面前不顾形象地做出如此失态之事,真是让人意外。
没想到让人意外的事还在后面——
顾轻溪沉下了脸色,趁着秦烟还没答话之前,突然就霍然起身一把拉过她的手拽着便走。
来不及有所反应的秦烟瞪大了眼睛,一时间也忘记挣开了他的掌心。
两人就这么离席而去,剩下秦越他们三人面面相觑。
但他们似乎都像是有默契一般,谁也没有追上去。
半晌,是秦越的轻笑终于打破了这份沉寂:“看来……有人终于忍不住了。”
“拜你所赐。”叶封话虽嘲讽,语气里却满满的都是夸他的意思。
秦越心情愉悦,表示这句夸奖很是消受。
“不过你到底有没有问过阿烟……她真正的意思?”叶封跟着微笑之后,还是问出了关键性的问题。
沈律之微抬眼眸,似乎也有点关心这个答案。
秦越却有意要吊人胃口,他的目光掠向两人身影消失后的小院幽径,别有深意地道:“那便看某人表现了。”
顾轻溪,我把视若珍宝的妹妹就此交给你了——
你定要护她一世无恙,不能有负我所托。
第086章
秦烟已经记不起她多久没有见到顾轻溪这样认真的表情了。
此刻她就任由顾轻溪拉着一路穿过竹林小径,两旁的竹枝在他们身后匆匆拂过,顾轻溪就这样牵着她一直往前走,丝毫不见停顿。
他的掌心温热,侧脸的逆着光,看起来轮廓俊逸脱俗而又神情郑重。
让秦烟忽然就想起初遇到顾轻溪的时候。
那年,她随着哥哥奔波逃命,几经辗转才来到纯阳宫投靠到父亲生前最要好的一位道友身边。
那是她第一次来到纯阳宫,对这里的一切都陌生得很。
纯阳宫坐落于华山之巅,终年积雪,清极不知寒。接引他们的小弟子带她穿过巍峨的山门,一路所见皆是苍翠虬劲的老松覆着层层的白雪,脚下的石阶高而宽广。逆着天边的冰冷日光,半空中偶有白鹤振翅飞过,庄严的两仪门前香炉烟雾缭绕,让人恍至仙境。
那时她曾一度很羡慕顾轻溪,竟然可以住在这种神仙一样的地方。
而见到顾轻溪,实在是个意外。
彼时顾轻溪由于偷懒被他师父罚在两仪门前背诵道德经,虽然穿着一身白衣胜雪的道袍,人却懒洋洋地靠着冰冷的石门漫不经心:“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万物负阴而抱阳,冲气以为和……”
秦烟瘦弱的身影走得有些踉跄。由于沿途劳累,她和哥哥凭借着强大的意志力赶到纯阳的时候,已经冻得嘴唇青紫,脸色苍白。
耳边依稀传来什么人慵懒的声音,夹杂着一些风雪声,听起来很是飘渺。
恰巧顾轻溪一边背一边手里把玩着一只桃木剑,有些百无聊赖地比划着新学的招式。
就是因为他偷懒没有学会,才被罚在这儿背经书的。
顾轻溪正闲的无聊,刚想试试那招九转归一,却一剑落下不小心劈到了一个人。
秦烟只来得及感受到一道剑气闪过,整个人就脑袋一懵,猝不及�c-h-a��被他给劈晕了过去。
倒下去的时候,好像并没有摔倒在冰凉的雪地上,而是听见什么人衣袂急速翻飞的声音,随即,她便跌入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最后感受到的,就是那人温热的掌心覆上她的额头。
那只手骨节分明,带着清冽的松香,是一双……不属于哥哥的手。
再醒来时,就已经身处温暖的床榻上,耳边是什么人在大声地训斥着什么。秦烟悄悄睁眼,这才渐渐看清了跪在地上的顾轻溪是何模样。
少年时的他眉眼还未长得如现在这般夺目招摇,却仍然把一身雪白的道袍穿得清雅出尘。顾轻溪长眉入鬓,如远山苍黛,只是那张本该清冷脱俗的脸上,却长了一对狭长温柔的桃花目。虽然那时他正在接受师父的训诫,一副老实端庄的样子垂下眼帘,仍然看得秦烟心都跳漏了一拍节奏。
秦烟承认,那时的她,是曾有那么一瞬间对顾轻溪动了心的。
可是她全然没想到,顾轻溪的外表全部都是用来迷惑人的。
在终于放下心来的哥哥送他师父走出门后,顾轻溪忽然往门外看了一眼,便抖了抖道袍站起身来。
秦烟慌忙中连忙闭上了眼睛。
她能感受到,那只手又慢慢覆上了她的额头。
亏得她还天真的觉得——这个小道长人真的是很好啊,虽然不小心劈到了她,却一再自责地关心着她的伤势。
其实他大可不必如此,那把只不过是个用来练习的普通桃木剑,又能有多大的威力呢?只不过是她身体虚弱才会晕倒……其实那道剑气根本就没怎么伤到她。结果却因此害了他被师父严厉地斥责了……等她找个时机睁开眼,一定要好好先道谢才行。
顾轻溪的手顺着她的额头来到了她的脸庞,就在她又忍不住心跳加快犹豫着要不要睁眼的时候——
那只手忽然稍稍用力一拧,把她的脸蛋往外扯了扯:“从哪蹦出来的小丫头?竟然这么弱气,我这一剑根本就没使出两成力,竟然就把你像个萝卜一样劈倒了?难道不知道躲一下吗……你这么一倒,就得害我要扫一个月的山门了,真是飞来横祸……你知不知道啊小萝卜?!”
她是飞来横祸?!
少女还在蠢蠢�c-h-a��的心思简直瞬间湮灭成灰,仿佛之前那个如玉般风姿挺秀的道长只是个幻觉,秦烟在他�j-ian��不过只是个刚巧倒霉路过被劈倒的萝卜……他竟然还没有风度的趁她昏迷时去掐她的脸——
同样年少气盛,恼羞成怒的秦烟再也不想忍耐,睁开眼就对着那双好看的桃花目一拳捅过去——
最后她结结实实地送了顾轻溪一只熊猫眼。
两人的梁子,至此结上了。
此后她和哥哥寄住在纯阳的日子便与顾轻溪朝夕相对,所以她就能更加了解了顾轻溪是怎样的人。越是和他相处,秦烟越是明白,他就是个天性随意,不按常理出牌的人。
顾轻溪正是因为自小顽劣,才被送上这纯阳宫修身养性来的。
但顾轻溪似乎觉得自己是被放弃的孩子,上头又有个各方面都礼仪规范的大师兄给他当榜样时时压着,偏生使他的性子变得越发慵懒随意。
他不像纯阳宫里那些一个师父一个模子教出来恪守教条的弟子那般周正守矩,有着自己的行事风格,虽不恣意妄为,但总有自己的一番歪理在。
这么算来,其实她待在纯阳宫的那几年,因为顾轻溪的存在常与他打打闹闹,倒是忘记了刚刚家破人亡的伤痛。
一直到他们相伴走入浩气盟,携手踏入江湖,顾轻溪都一直跟她在一起。
若不是因为那把剑……她几乎以为,顾轻溪从未认真对她动过什么心思,就像当初对她的印象一样……在他的心里,一定觉得自己很无趣又不像个女孩子吧。
顾轻溪牵着她的脚步声戛然而止。
他忽然转过身扶住秦烟的双肩,低下头对视上她的目光,轻声道:“秦小烟。”
秦烟这才从回忆中猛然清醒过来。
顾轻溪的目光牢牢地锁住她,眼神里是她从来没有见过的专注和认真。
他这是……想要说什么?
秦烟心里竟有些微微地期待,也有些微微地紧张。
“你……”
他薄唇翕动,却半天只吐出这一个字。
秦烟突然就有点脸红,生怕他说出那句话。他们之间……毕竟都已经这样打打闹闹着相处了这么多年了。
现在忽然这个气氛相对——她竟然忍不住害羞了。
“你……你要说什么?”秦烟甚至有些想逃开,她觉得顾轻溪的目光灼得她脸颊发烫,有些不知如何应对。而且她又想到,刚刚顾轻溪就这么不管不顾地拉她离席,哥哥他们……还看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