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那时……谢盟主便一定会出手了。
可他们都没想到,战火一旦燃起,竟会烧得这样快。安禄山所带领的狼牙军嚣张蛮横,所过之处不给人留有喘息的时间……在来不及有所反应间,他们已经不得不出手了。
就算他们不参与到战争中去,恶狼的爪子却已经伸了过来。
想吞没中原,那么他们这些不可小觑的江湖组织,自然也在安贼的觊觎之中。
事到如今,他们是该人心所向朝着一个地方共同抵抗狼牙了。那么颜真卿前辈的这封表明心迹的密函,将会成为他们揭竿而起的一条重要引线。
眼下就要看……唐军能不能阻止得了叛军,保住洛阳了。
沈律之遥望着窗外阴暗的天色,重重地长叹了一口气。
他伸手去抚摸窗外探进来的花枝,苍白的指尖触碰着柔嫩的花苞,不觉心中充满了柔软。
这酝酿了一冬的希望即将盛放,可怜……却不知自己将要迎来怎样的命运,正如他们的未来。
“沈指挥——前线来的斥候有消息到了!”
沈律之正凝神忧虑着,门外忽然传来浩气天罡卫的紧急军报!
“快传!”
他毫不犹豫回头便道。
来人神色紧张,一脸疲惫地快步走至他身边一抱拳,颤抖着双唇,艰难道:“前方传来消息……”
沈律之捏紧了手中的花枝,绷紧了神色。
“洛阳……城破。”
“噼啪”一声,那条新抽出的枝条竟在他手中应声折断。
这花苞,再也没有机会迎来今年的新雪了。
第089章
东都,战乱后的洛阳。
残阳如血,暮色渐渐开始笼罩了大地。
夕阳慢慢地收敛去它的神采,就连最后的那一抹艳色也快要沉沉地坠入苍茫的群山尽头。
而群山脚下,是大地上另一抹妖冶的红。
那是遍地的鲜血,累累堆积的尸身。战火燃焦了路边的枯树,空气中都盈满了血腥的气味。
这片刚交战过后的战场,青是烽烟白人骨,惨败到只剩下秃鹫刺耳的鸣叫。
颓败的战旗偶尔随风展一展,沾染了鲜血干涸的颜色,斜斜地插入泥土,依稀可以见得被撕裂的一角写着“策”字的图案。
一只灰白的手向前伸着,只差一点点,也许就能触碰到那面旗杆。
然而它的主人却已经停止了呼吸,永远地静止在这个近在咫尺却再也触碰不到的距离。
那是一位年轻的少将。
他的脸上还带着不甘心又绝望的表情,浑身躺在血泊中。背上,是林立的十几根箭羽,几乎把他射成了一只刺猬。
远处有流民匆匆地结伴路过,夹杂着一些哭喊声,散在风中,听起来很是缥缈。
在这样的乱世……存者无消息,死者为尘泥。
活着的只顾着自己逃命都来不及,谁又会管死去的人。
前方不到十余里,就是洛阳城门了,然而从那里涌出的,都是争先恐后拖着伤痕累累逃出来的难民。
洛阳城破以后,他们就再也没有家了。
到处都是狼牙军在肆虐侵袭,家园已经被战火烧毁,年轻力壮的男子又早在一月前就被征走入兵……如今还不知身葬哪里。剩下的这些老弱病残,手无缚鸡之力,不逃走,又要往哪里去?
星星散散奔走的流民中,有两个一青一白的身影却穿过他们,依然坚定地往前方走去。
有路过好心的人停下脚步提醒他们:“二位,再往前走就是南天战场了,那里除了死人和白骨,恐怕还有狼牙剩余的兵部,还是赶紧逃命去吧!”
可他们两个却置若罔闻,固执地朝着前方走去。
于是路过的人只能暗叹一句不知好歹,又行色匆匆地带着恐慌逃走了。
他们走过破败的枫林道,踏上那片被鲜血染红的战场,默默并肩无言。
最后青衣的年轻人忽然被什么吸引住了目光,脚步停在一具尸体面前。
他驻足看了许久,终于忍不住单膝跪地,微微有些颤抖的手,拔起那只旗杆,抚摸过那面被撕毁的战旗。
站在他身边的白衣青年目光沉痛,想劝他什么,却又没有开口,只是陪他静静呆着。
良久,他才把那面战旗取下,小心地折叠好,然后认真地塞进旁边那位死去少将的铠甲里。
两人对着那具尸身郑重一拜,这才又踏着沉重的脚步向远处走去。
前方不远处,有一个粗略搭起的小小茶棚,开在城郊外,很是惹眼。
毕竟在这战火燃遍的地带,还能支撑着开着一个小茶棚,就已经很不容易了。
其实,这个小茶棚表面虽是在这战乱中苟延残喘着招待路过的军官求得一丝生存,暗地里却在做着一些救济灾民、施粥医伤的小动作。
茶棚的老板是个年过三十的妇人,神色间颇有一番镇定自若的气场。她的身边跟着两个小伙计,衣衫褴褛却手脚麻利,看起来并不像逃难出来的流民。反倒隐约在隐藏着什么身份一样,只是装作一副下等卑微的样子。
他们白天在路边上自顾自的做着生意,晚上便悄悄地搭起帐篷,救助那些受伤的人。
不过……能在这个时候还经营着自己小茶棚的生意,定然是不简单的。
此时老板娘正热情地招呼着一位路过乏了在此处吃茶的狼牙军官。
那胡人贼子就算把自己武装得再威风八面,脸上那种贼眉鼠眼的奸邪之相,和大腹便便的身材都让人看了就觉得不齿。
他身边还跟了三个佩刀的狼牙小兵,几个人骂骂咧咧地抱怨着行军打仗的劳累,一边悠�c-h-a��慢地和老板娘闲扯。
“杨狗的唐军简直不堪一击,这才不过多久就败退成这样,所以说狗就是狗,妄想跟我们狼牙之爪较量,摆明了就是找死呗。”为首的狼牙军官磕着花生米,大言不惭地对着老板娘开口道。
也不知道是不是有意的,边说还边看她的神色有无变化。
旁边有个小伙计暗暗捏紧了拳头,却被老板娘抢先提过一壶茶,把他挤过一边去,转身对那几个狼牙军笑盈盈道:“官爷说的是!想那杨狗老贼此刻也慌了阵脚,在长安坐不住了吧!好好的非要挑拨离间,逼得人不得不反搅和起战乱,平白害得我们这些无辜老百姓跟着受连累,这日子过得,真是苦哟!”
说完她面上未见任何怒色,又热情地给他们几人碗里添上茶。
那位狼牙军官听了她这话,似乎很是满意,端起碗牛饮了几大口之后赞赏地对老板娘说:“不错!老板娘倒是个明白人,识时务者为俊杰。放心,我打过招呼了,你这小茶棚我会给你关照着。只要兄弟们路过,赶紧给我好吃好喝地招待着,我保你无事!”
“是是是!承蒙官爷您的关照嘞!小女子孤寡一人,无依无靠,又不知道逃到哪儿去,只好在这城郊开个小茶棚混口饭吃,多谢官爷体谅了——”
老板娘一脸感激又崇拜地看着狼牙军官,却不想那贼子却色眯眯地起了贼心,目光大刺刺地瞥向她的胸口。
“你知道就好!跟着爷爷我混,好处少不了你的……”说完他更加明目张胆地想伸手去揽老板娘的腰肢,却忽然听见路边有人啐了一口唾沫。
“乱贼当道,畜生横行!就连本是血脉相承的同胞都能为了求一己生存,昧着良心去附和反贼了!这样的人,还不如路边的一只野狗!与其苟延残喘地活着……还不如死去!你们……怎配做我大唐子民!!”
原来是逃走的流民中,有一个年过半百的老人,他本来在茶棚边儿靠着歇脚,却见老板娘如此趋炎附势,忍不住开口唾骂道。
他的身边还跟着一个小小的男娃,饿得面黄肌瘦,只剩下瘦弱的身子怯生生地拉他的衣角:“爷爷……”
老板娘面上一怔,眉毛却皱紧了,心下暗叹糟糕。
果不其然,那几个狼牙兵也清清楚楚地听到了他的话,冷哼一声提起刀就向那个老人走去。
“老头儿,你活腻歪了是不是?要不要我送你一程啊?”其中的一个狼牙兵用刀架在他的脖子上,眼神里充满了不屑。
这么瘦弱的一个小老头,竟然也敢瞧不起他们?明明卑贱得像个蝼蚁,还逞英雄卖气节,简直可笑!
“官爷,不必理那种疯老头子!他就是个路过的腌臜乞丐,别让他扰了您吃茶的兴致!”
老板娘见势不好,连忙赶上前去,半挡半拦地劝着那位为首的狼牙军官,顺便回头鄙夷地瞪了眼那个老人:“臭乞丐滚远点儿!别耽误老娘的生意!快走快走!”
“我估摸这老头儿也是活腻了,才说些疯话!”那狼牙军官还想着从老板娘那里占点便宜,索性也懒得跟一个臭老头儿计较,干脆收刀回鞘,不再搭理他。
不料那老人却早已看穿一切,忽然在几人身后发出一阵嘲讽的笑声,大喊道:“对!我活腻了!早就活腻了!自洛阳城破的那一日我早就该跟着一起去死了!这样就不必亲眼看着这盛唐覆灭,家破人亡,奸臣当道,贼子祸国!!”
“死老头!留你一命竟不知好歹,还敢这么狂妄!!”
听了他这话的狼牙军官再也忍不住,一脚把他踹倒在地,刀尖对着他:“疯疯癫癫!这一切都是你们咎由自取!你一个小老头儿也敢辱骂我们上头那位?!你以为你是谁,敢这么嚣张?!丧家老犬罢了!不如你学几声老狗叫,如果听得大爷我高兴还能赏你个痛快的死法!不然我就先把你开肠破肚,再砍了你孙子的双足,你们俩再爬着逃命去吧!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