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船内看船外时,一切都是风平浪静的,海水仍然呈现着明澈的碧蓝,天空依然是一望无垠的干净,然而但凡是稍稍有些经验的船员,都能够闻得到风中躁动着的不安气息——他们正坐在一辆缓缓上坡的过山车上,看似平和的一切必然会在某一秒猛然崩溃,紧接着就是天崩地裂世界颠倒。
那一刻在某一天正午时分来临。
彼时刀剑们正聚在大厅里面享受美好的午后时光,虽然被涂上了厚厚的胶而略显昏暗,但因为大厅的四面开窗头顶也有天窗明亮,不开窗也有着足够的采光,反而将装饰古典的大厅映衬出几分昏暗但又别具风情的魅力。
小短刀们正凑在一起玩着宗珏拿出来叫做巫师棋的棋类游戏,棋盘上会动的棋子比下棋本身还要具有乐趣,一会五虎退的女王砍死了药研藤四郎的骑士,一会今剑的主教踢翻了前田藤四郎的高塔,时不时就能听见那个角落传来小小的惊呼和嬉笑声,还有五虎退的小老虎跑来撒娇凑热闹,翻身往棋盘上一滚压倒了大片棋子,哼唧着摊着肚皮非得要好好摸上一会才肯跑开,鹤丸抱着夜斗一本正经地坐在一边观战,这边帮一帮那边出个馊主意的,看着看着觉得有些累了就打个呵欠跑去跟三日月宗近抢沙发,三日月宗近哭笑不得地举着书让夜斗爬到自己腿上,年幼的祸津神抬起头盯着他看了一会,突然坚定地伸手狠狠拽住了三日月宗近的发饰。
“嘶——”三日月宗近赶忙伸手挽救自己的头发,理论上标准戴法是缠绕在头发上固定的发饰出于偷懒考虑被他偷偷换成了发夹,导致现在头发被夹在发夹的缝隙里拽得生疼,夜斗看着小力气却大得很,旁边裹着毛毯陷入鹤球球状态的鹤丸显然是帮不了他了,小狐丸和歌仙兼定刚刚出去拿东西也指望不上,再左右看看,审神者俨然看热闹的样子可以忽略,大今剑正专注地盯着窗外半点没有注意到自家幼弟的窘境,而那位刚来不久的齐木先生此时更是身在别处鞭长莫及,最后还不等三日月宗近找到办法,就觉得头皮猛地剧烈刺痛了一下,还没反应过来就忽然觉得眼前一黑。
不,是天真的黑了。
他下意思抬起头,看见几秒前还透着澄澈天光的窗户此时漆黑一片,但又不是那种如同夜色一样纯然的黑色,而是某种急速而剧烈涌动着的,如同风暴的黑,他看到黑暗里有什么撞在了窗户上,砸开一滩令人后背发麻的液体,然而不等他思考更多的事情身体就猛地一轻,继而就看着天花板离自己越来越近,低头又看到地板离自己越来越远,在他意识到发生什么了的前一秒,头就狠狠砸在了窗户上。
再之后,他才听到姗姗来迟地狂风呼啸电闪雷鸣,波涛翻滚仿佛什么巨兽苏醒惊天动地,这艘船就像是被塞进灌满水的滚筒洗衣机里开了强力模式拼命甩干,他勉强抓住了什么东西固定住自己,看着窗户被水冲刷出宛如第二层玻璃一样的水痕,水痕之外的一切都是扭曲的,当他感受到心肝脾肺肾都往外飘的失重感时,从窗户里看到里扭曲的海平面,他们大抵是被海浪抛得太高了,海平面远得像是在另一个世界,然而当船被水流卷着重重砸下时,他甚至能够听见身旁船板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那些只有下潜到一定深度才能看到的生物以一种垂死挣扎的姿态被冲在窗户上,极大的力道让窗户发出闷闷的重响,留下一个带着海洋生物特有的奇异血色的死亡印记,转瞬又被海水冲刷得一干二净。
“您这可……真是……”三日月宗近苦笑地看着好整以暇稳稳坐在椅子上看书的审神者,大厅里所呈现出的正是一副错乱到有些诡异的画面,大部分的地方都是混乱的,桌椅家具东倒西歪被离心力推拉着砸得七零八落,他还有大今剑,还有刚睡着就被惊醒的鹤丸都狼狈地依靠着某些固定物才不至于真的变成滚筒洗衣机里的衣服在船舱里翻滚,但宗珏那边却跟什么都没发生似的一切都在原位,就连手边的咖啡都没有半点波澜,小短刀们还有夜斗也被异常偏袒小孩子的审神者保护得好好的,一个个被裹在看起来脆弱实则坚固无比的透明泡泡里跟着在船舱之中翻滚,时不时发出几声尖叫,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什么游乐园的惊险娱乐项目。
“这可也是极北的名物,不让你们体验一下就太可惜了。”宗珏合上书在椅子扶手上敲了敲,下一秒船体就变成了透明的模样,汹涌的海水触手可及,被滔天巨浪卷起是脚下踩着的是翻涌的波涛,暗沉的y-in云密布的天空触手可及,但天空只出现了一刹那,瞬息间就被海水所吞噬。
天地间似乎已经被海水所淹没,抬头看是黑沉沉的海水,低下头还是黑沉沉的海水,大得超乎想象的风卷起大得超乎想象的浪,硬生生用海水铸就起一道坚不可摧的城墙,大大的船在这里渺小得如同一粒米一颗尘土,艰难地在海中沉浮飘摇,时上时下,忽隐忽现。
“这里是风暴墙。”宗珏在这天昏地暗之中准确地指着某个方向,某个船正努力试图摆正逆风而行的方向,“穿越了这里,就能到达这世界的极北之地。”
“大海的尽头,世界的终点。”他仿佛能在一片黑暗中描绘出明亮的辉光,语带笑意道,“还有崭新的世界。”
除了风暴震耳欲聋的咆哮,刀剑们忽然还捕捉到了另一种声响,一种粗犷的声嘶力竭的却又兴奋到极致的嘶吼,夹杂着急促沉重的脚步声和喘息声,再仔细分辨,那分明是这些天忙忙碌碌不停的船员们的声音。
那些论起战斗力远不如刀剑们的船员在这样颠簸的船上依然稳如磐石,快速又没有半点惊慌失措的游走在船只的各个位置掌控着船只的方向,那些被海风洗礼得粗糙酱紫的脸上没有半点恐惧,反而充满了兴奋的色彩。
征服海洋,征服风暴,永不屈服,这样的信仰深深刻在每一个海员的骨子里,就好像那每次都会架在船头祈求好运的风暴女神的雕像,永远维持着向着天空振翅起飞的姿态,无论如何被风暴冲刷,依旧坚定不移地在海水中冒出头来,那些镶嵌着的宝石一个接一个地消失在海水的冲刷中,亮起一簇小小的光,刹那被黑暗所吞噬。
如果还能有余力多看几眼就会发现,黑沉的海水里浮沉着无数这样稍纵即逝而又总会再次拼命浮上来的辉光,那是这暗无天日的风暴墙唯一的光源,黑暗里忽隐忽现。
“仔细看。”宗珏说道,在他话音落下的同时黑暗里所有星星点点的暗光同时亮了起来,海水里鱼的鳞片随之辉映出细碎流光游动,那些不知漂浮的多少年的宝石,那些不知道生存了多少年的奇珍珊瑚,在船翻滚到某个恰到好处的角度,在海水涌动到某个恰到好处的速度时一齐亮了起来,刹那间万物摧折光华璀璨,那是连人的呼吸都要夺去的绝美奇迹,但也仅仅是那么连一个呼吸都不到的时间,世界又再次恢复了狂风暴雨的黑暗之中。
“海中星海。”宗珏轻轻说道,“无尽的时间与空间之中,唯有夜之食原可与之媲美。”
因为这奇景的短暂辉煌,比之夜之食原的永恒死寂,还要来得夺人心魄。
谁也不知道在黑暗里究竟翻滚了多久,船才终于冲破了风暴墙狠狠砸进了一片漂浮着碎冰的海水里,头顶是星海无垠极光斑斓,脚下是海水澄澈倒映着五彩辉光,有不知名的白色鸟儿舒展双翼高高飞起,发出让人身心为之一振的清越蹄鸣。
极北之地,正是极光最盛的季节。
船上厚厚的胶已经被冲刷得一干二净,刀剑们乖乖裹好审神者准备的厚衣服推开门,踩在还带着潮s-hi水迹的甲板上,冰凉的空气夹杂着冰雪独有的凉意直冲头顶,映入眼帘的是一片被冰雪所笼罩的广阔世界。
虽然极美,但放眼望去荒无人烟,只有最好的船员和最好的船才能穿过危险无情的风暴墙,如果没有像宗珏一样的强者张开保护罩,普通的念能力者都很难撑得过风暴墙中足以把人挤成r_ou_酱压力与离心力,更不要说最后跨越风暴墙那一瞬间巨大的压力差。
准确来说,这极北的冰原已然不属于风暴墙另一边的那个世界,无限接近于那被称之为黑暗大陆的另一个世界。
与这世上所有的大陆割离,孤悬于海外的岛屿,便是这极北之地的真实面目。
“嘿——”忽然他们听见有人的声音传来,仔细搜寻一圈才在船边发现了一个扒拉着浮冰的男人,在看到宗珏时笑出六颗白牙问道,“介意让我搭个船吗?”
“介意。”宗珏抬起腿,利索地把人又踹了下去。
金.富力士这个天然黑会落难到这种地步,这是欺负他年纪大了脑子不好用了是吗。
宗珏看着不远处飞速划过来的独木舟冷笑。
第七十二章
金只是在水里象征x_ing地扑腾了几下后便极为轻巧地爬到了划过来的小船上, 划船过来的男人毫不客气地嘲笑了他因为寒冷而冻在头发胡子上的碎冰,那个男人宗珏并不认识, 据金介绍他叫做卡西, 他们还有其他几个遗迹猎人已经搭档在这里待了好几个月,当然不是为了这极北之地的极光盛景,而是为了探寻某个仅有只言片语记载于古籍中的遗迹。
“其实一直都有这么一种说法, 风暴墙并非自然的造物。”金捧着一杯热酒坐在船舷上,如同念诵着什么诗句一般道,“君王劈开海洋为葬身之处,自此风暴永不止息,王都被永埋于冰雪之下。”
“极光是开启门扉的钥匙。”卡西接着道, “而擅闯者将一去不回。”
传说中藏着无尽宝藏的坟冢听起来的确诱人,但他们的目标是这被冰雪所掩盖不知道多少年消失于人前的古国。
为了这像是神话的几句记载就不要命地穿过风暴墙在极北一住就是大半年, 这种事情除了疯子大概也就只有他们这些猎人才干得出来。
哪怕这大半年都一无所获, 依然没有半分气馁。
金不光自己干劲十足,还邀请宗珏一块加入,用他的话来说反正宗珏也是在度假之中,世界上还会有比用自己的智慧与毅力探寻出世界失落的一角更为有趣的事情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