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难以置信,所以站着没动:“为什么。”
路程不耐烦了,揪着他的领子把人扯进了客厅,又把他身后的几只旅行箱一个个搬了进来。凶猛的雨势很快席卷了刚才南方站
过的地方,夹带着吞噬这个世界的恨意。
南方不知道该跟他说些什么,只好一个人先收拾了一下衣物和其它的必需品。路程一个人进了卧室,在南方进进出出期间一直
一言不发。
直到南方再也受不了愧疚的凌迟,来到他膝前弯腰蹲下:“……求你了,说点什么。”
路程张了张口,声音还没发出来,一滴接一滴滚烫的眼泪就砸在了南方手上。那一双幽黑的眼睛全都浸泡在泪水里,缓缓抬起
来死盯着南方,语气异常平静:“我恨不得你现在就去死,可是我刚才发现……我还是舍不得你淋到一滴雨。”
路程从来没有哭过。南方原本以为,路程是绝对不会哭的那种人。
他真的慌了,手忙脚乱去擦他的眼泪,后来心疼得受不了了,干脆按着他的肩吻掉那些泪滴。可这一切都没有奏效。
路程始终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看他像个白痴一样慌慌张张,手足无措。最受南方钟爱的眼睛里源源不绝地流着泪,怎么也停不
下来,每一滴都是足以杀死南方的鸠毒。
那一夜,南方抱着他说了无数声“对不起”,直等到路程的眼泪停了,他才敢认真看一看他。
路程瘦了很多,本来就是清瘦的身形,现在简直是瘦骨嶙峋了。流了太多泪之后,整个眼睛周围都烫得惊人,下半夜理所当然
地红肿起来,碰得再轻路程都疼得要皱眉。他就着床头灯细细看去,这才发现他脸上还有别的伤痕,刚刚结了痂,方才又被泪
水泡得再度出血了。
南方去床头柜抽屉里翻找药箱,不想却看见了那个再熟悉不过的丝绒盒子。当初他走的时候曾把自己的那枚白金戒指放在里面
,自认为已经不配戴着路程对他的爱意,可眼下他颤着手打开它,戒指还原封不动摆在里面。
路程就是那个时候爆发的。他从床上不管不顾地扑过来,不由分说一拳打在南方脸上,又重重一推让他整个人都撞在衣柜上:
“滚!不准你动南方的东西!”
衣柜门上的装饰物有棱角,南方的脸立刻就淌了血:“路程……是我,我回来了。那就是我的戒指。”
路程凶狠地扣住他的脖子,神情如同濒死的困兽:“那不是你的戒指!我知道你回来了,可你以为你回来了就依然是南方吗?
送我戒指的那个南方,他永远不会一声不吭地消失!”
南方想让他清醒过来,于是两个人几近疯狂地扭打在一起,一路撞掉了矮柜顶上的花瓶、镜框,还有路程放在卧室里的半瓶烈
酒。摔下去的一瞬间,南方拼命把路程护在了自己胸前,那些碎瓷片和碎玻璃就硬生生地嵌进了他的大半个背部,一地鲜血。
谁知路程的注意力被转移到了瓷片上,忽然拿起一片来就抵在自己腕间:“把戒指还给我,否则别怪我……”
南方愣了愣,忍着剧痛往后挪了不少距离:“你,你当着我的面,你想自杀?……好,就算我不是原来的南方,我对不起你,
你自杀就对得起以前的那个南方?他那么爱你,你能下得去手?”
路程脸上没有一丝动容:“我能不能下得去手,我们可以试试看。”
南方还真不敢让他“试试看”,立刻把丝绒盒子扔给了他,眼睁睁看着他又放回了抽屉里。路程看盒子的表情,其实远比看着
南方这个大活人时要温情得多。
就像他的南方早已过世了,那个戒指盒就是他的骨灰盒。
南方的伤口在背上,路程不得不沉着脸帮他清理。因为血止不住,他们只好半夜里打电话叫来了谭亦辰。
在他们三人“日久生情”的友谊中,谭亦辰一向是与南方更加亲厚的。结果他披了件大衣就匆匆来了,一见到消失数月的南方
就干净利落地赏了他一记重拳,补上一句“等你好了我再接着打你”,然后才把他从地上拎起来处理上药。
实在不能怪谭亦辰冲动:乍一看见这个居然还知道回来的南方,每一个见过了路程如何颓废的人都想打他。打那时候算起,大
概一周后顾修齐也来过一次,第一反应也是一拳就挥过去了。多亏陪着一起去的谭亦辰赶紧拦下,连说了好几遍“他已经一身
是伤了”,顾修齐才悻悻地放下了拳头。
等他解决了南方惨不忍睹的后背,猛一回头才发现路程那张脸的惨烈程度也相差无几,更不要提肿得睁不开的眼睛。那一阵他
已经习惯了经常受伤的路程,甚至都不用他开口来问,路程就用阴森森的声音自己告诉了他,这是哪天哪天跟谁打起来弄出的
伤,眼睛是晚上“不小心”哭了一会儿,最后哭到一滴眼泪都流不出来了才会这样的……不过叹口气的功夫,谭亦辰又把收好
的急救箱重新打开,不得已又花了一个小时去对付这位浑身怒气、满脸是伤的祖宗。
饶是如此,南方依然觉得那一天的日出美轮美奂。只有回到有路程的地方,他才感到自己是活着的。
有血有肉,有痛有泪,依然活着。
第十六章
回忆如斯斑驳,一不小心就会弄得自己遍体鳞伤。南方收回散漫的心思,转头看了看身侧的路程,似乎已经睡得很熟了。
在这样独处的安静里,南方忽然明白了一个长久以来一直被忽略的事实:可能路程真的不是诚心要折磨他,而是他确实过不了
自己这一关,只能日复一日地伤害自己和别人。
路程该恨他的时候依然爱他,痛得自己都不想爱了还是爱着,直到眼下这样处处惨烈,仍然像个婴儿一样毫无防备地躺在他身
边,神情安然,呼吸绵长。
如果他想要南方去死,那实在是太过容易。事到如今,南方甚至面对他扔过来的花瓶都不会闪躲,估计路程真要拿刀捅他,他
也绝不会吱一声。
或者,还可以更简单一些:只要路程说一声“分手”,无论何时何地,南方立刻就会痛不欲生。
可怜的路程,他自始至终只是舍不得南方,所以只能没完没了地折腾自己,试图让心里的焦灼感减轻一些。
而此时此刻,那个背叛过他的人正小心地把他护在怀里,茫然而心痛地听着他的呼吸声。
他脸上的湿意蔓延到了路程的发间,他不满地动了动,把半张脸都藏进南方的胸口,嘴里含糊不清地唤了一声:“南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