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绍和又叼上一根烟,按开打火机点火。打火机许久没有按着,成绍和烦躁地把打火机砸到一边,又迁怒似的把录音笔丢到地上摔的粉碎。房间内又安静下来,安静的仿佛能听到窗外积雪将树枝压折的‘啪嗒’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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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个月后。
陆扬被成绍和打了一枪后,段骁柏将他送到医院救治。幸亏段骁柏赶去的及时,不然陆扬肯定会因为失血过多死亡。
陆扬的思绪被开门声打断,是段骁柏。“他怎么样了?”陆扬问道。
“去看成天了吧。”段骁柏说:“你好些了么?”
“还行。”陆扬说:“没有大碍,皮外伤。”
段骁柏却笑起来:“都打透气儿了,还叫皮外伤?”
陆扬无奈的笑了笑:“要是我不把他这股狠劲逼出来,他不知道要怎么折腾自己。”
是的,这一切都是陆扬布的局,知情人只有他和段骁柏。他知道成绍和失去记忆全是装的,那他就陪他装。他要报复自己,那他就给他报复。如果要离开,那他就随他。
段骁柏说:“你何必这样为难自己?”
陆扬不说话,过了许久,才道:“既然决定要走这条路,总有一个人要站出来承担一切。”
段骁柏听了嗤笑:“你的意思是总有一个人要站出来当圣母?”
“不,”陆扬驳回他的观点:“是总有一个人要站出来被人骂猪狗不如,背信弃义。”
“那你就甘愿做这么个人?”
“我本来就是,答应陈烈做的事并没有做完,这是不忠。背弃成天的知遇之恩,这是不义。骗了成二的一腔热血深情,这是不信。没有给小影一个好的成长环境,让他变成今天这样,无脸见死去的父母,这是不孝。”陆扬说完笑了笑,那笑容很坦然:“既然这样,我根本没有资格去遗憾。”
“但是这个世界上像你这样有自知之明的人,不多了。”段骁柏说:“生活的意义就在于不停地去否定曾经做过和得到过的一切,直到你肯接受这样面目全非的自己。”
陆扬点头:“是这个道理,我这些年做过很多错事,唯一得到的经验就是:我知道自己不是个好人。那么,我就不会用好人的行事规则去界定自己的生活。我想跟成二在一起,但如果让我从头选,我还会选择走这条路。”
“你的意思是,我没追到小影,从某个方面来说是件更有意思的事?”段骁柏笑了:“他昨晚说要把我打成筛子,丢到海里喂王八。”
“这海里有没有吃人的王八还另说。”陆扬扯起苍白的嘴角笑了笑:“所以,你还有机会。”
“你内心真强大,”段骁柏说:“如果我被自己喜欢的人打上一枪,肯定不会像你现在这样悠闲的晒太阳。”
“那我该怎么样?自暴自弃借酒浇愁?还是把他囚禁起来互相折磨?或者不惜一切求他原谅?我们可以假定未来有很多种可能,但对已经发生的事,既然无法挽回,就放过自己。”
“所以你即使接受了自己是个不忠不义不信不孝的人,还能好好活着?”
“死比活着简单多了,这么多人甘愿忍受切肤之痛仍选择苟且偷生,况且我这个不忠不义不信不孝的人,怎么有寻死觅活的理由?”陆扬说:“不玩这一套,等级太低。”
每回和陆扬聊天,总会让段骁柏觉得自己的生活还有盼头。陆扬显然不是积极向上的人,但他总能让你看到人性更卑劣的一面。从那些更为卑劣的写照里,对比出当下的好来,至少还没那么糟糕,至少还活着衣食无忧。段骁柏又跟他说了些别的事,然后告辞离开。
陆扬倚在床头不知不觉地睡着了,他是被开门声吵醒的。冬天天短,外面天色已经暗下来,玻璃窗上一层潮湿的水汽,将照进来的灯光过滤的昏黄模糊。
陆影按开房间的灯,手里提着个保温桶。陆扬眯着眼看看他,低声说:“小影,你来了。”
“哼,”:陆扬冷哼一声,将保温桶粗暴地放到床头桌上:“来看看你是不是还活着。”
“我没事,别担心。”陆扬问:“段骁柏没把你怎么样吧?”
“能把我怎么样?”陆影哂笑道:“这些人来来回回就说那些事,玩腻了就好了。”
给陆扬盛了碗排骨汤,陆影盯着他喝下去,然后伸出五根手指在陆扬面前晃了晃:“你救过他至少五回。”
见陆扬不说话,陆影接着说:“他没资格拿枪指着你,若不是那天晚上我配合你,就凭他也配拿枪指着我?”
“小影!”陆扬呵斥道:“你要么老实跟着段骁柏,要么天涯海角躲的远远的,少掺和这些事。”
“我知道,我不掺和。”陆影出乎意料地答应了:“等你伤好了,一起去看看爸妈吧。别再为不相干的人伤脑筋了,他那一枪差点要了你的命,该还的也还清了。我听段骁柏说就算你不扳倒成天,他们还有其他棋子,成天风光够了,作够了,轮不到你埋单。你至少保住了他儿子,陈烈也不追究了,权当睁只眼闭只眼。如果你不当卧底了,我做杀手还有什么意思?”
陆扬沉默,陆影抓住他的手紧紧握住:“我们身体里流着一样的血,这个世界上,只有我们才是最亲近的人。你要追求你的爱情,我没有阻止你,可他不爱你,他恨不得想杀了你。”
陆影眼神里满是希冀,却换来陆扬一声沉重的叹息。
第三十三章:沉暮
成绍和消失了两个多月,陆扬并没有打听他的音讯。昨天是农历新年,陆扬和陆影一起吃了顿饺子,是陆扬亲自调的馅和的面。陆影话很少,他埋着头把饺子一个个填进嘴里,再囫囵地喝口汤。
“好吃吗?”陆扬问。
“还行。”陆影埋头说:“有点咸,不过味很鲜。”
“吃慢点,锅里还有。”陆扬转身去收拾厨房,陆影抬手使劲搓搓脸,满手是泪。好多年前,也是他们俩一起过新年。几平米的小房子,两个半大小子围在炉子前准备年夜饭。时间冻结成冰,像结绳记事那般拧成一个个死结。如果绕过去,还可以装聋作哑相安无事。假如逆流而上,则会被往来的激流冲荡成岁月的沙砾,最后消弥在记忆里,不了了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