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吃饭的时候别走神。”
路程慢慢抬眼看他,还是不在状态,点了点头又发呆去了。
“路程?”沈洛忽然有些郑重地唤了他一声,无意识地调整了坐姿,神态也严肃起来:“我刚才给你的一叠东西里加了几张…
…额,我自己写的东西。你有空的时候能帮我看一看么。”
路程的眼睛根本没聚焦,漫不经心“嗯”了一声。
可怜的沈洛,好不容易用半年的时候学会了不要太过小心,鼓足勇气提出的一点点要求又被这么明摆着忽视了:“路程,我知
道那些东西入不了你的眼,但这怎么也是我的一个夙愿,你能不能……”
路程正想着某一个场景的具体叙述顺序要不要修改,主角身后墙上的老式挂钟到底一开始就写一下,还是对话中引出它的滴答
声。沈洛一再打扰他,他不知不觉就皱起了眉头,不怎么客气地打断他:“嗯,等我有空。”
他这样魂不守舍也不是一两天了,回回初稿完成了开始修改,路程都会变成连走路都两眼发直,不提醒他简直要撞到墙上去的
样子。南方看他呆呆的实在可爱,忍不住在桌下握住他放在膝盖上的左手:“上次跟你提过的新书发布会,还记得么。”
“记得……你说让我说话小心一点,别给那帮记者抓到把柄。”
“嗯,你这儿修改的进度也得加快一点,发布会就定在下周的周末。我知道可能急了一点,但你这是以侵华时期的日本为背景
的,再晚一阵子就离相关的纪念日太近了,我怕你这非反战题材的作品会招来没必要的争议……路程?”
路程也不知听进去了几个字,眼神涣散地望着南方,显然还是沉在他自己构建的虚拟世界里。
等他把关于挂钟的问题想清楚了,家里已经连晚饭都撤了。南方无奈而宽容地看着他,问他是要找点什么事打发时间,还是直
接上床休息。
“你说呢?我现在用脑过度,头都疼了,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南方笑着把他勾到自己身边来,轻轻触吻路程的额头:“你去洗澡,我去铺床……今晚你就歇息一下,什么都别忙了。”
路程低头在他颈侧磨蹭了两下,眉宇间尽是疲惫:“……嗯,好。”
这个南方提了多次,但路程次次都没怎么听进去的新书发布会,后来当然还是如期举行了。
那天人多事杂,南方打电话叫沈洛来帮忙,还开玩笑说要付他300%的加班工资。沈洛拿过他额外发的不少奖金,时常觉得自己
无功就不该受禄,匆匆应了几句就迅速赶往路程那所房子。谁知等他到了,路程一行已经整装待发,可怜他辛辛苦苦爬上山来
,转眼又被人塞进车里,一路向着山下绝尘而去。
发布会现场呈现出一派有条不紊的忙乱,造型师化妆师都等在后场,路程进来坐定后,以他为中心的所有准备都开始运转起来
。沈洛觉得自己往哪儿站都有点碍事,想帮忙又笨手笨脚,最后只好在窘迫感的威逼下找了个不起眼的椅子,坐下来静静地观
察旁人。
如果不是路程不喜欢出门,他原本应该是此类场合当仁不让的宠儿。但刻意的游离并不能使他与这个世界产生任何隔阂,穿上
西装往众人中一坐,难以言喻的贵气自然会回到路程身上,如同他与生俱来的属性。
剥去了平日里如影随形的疏懒,路程就像个除下凡人面具的神祗。眉目如昔,分毫无差,但那一举一动分明已不再是他。
或者,终于是他。
一切停当,路程默然向前来通知他入场的人略一点头,起身走向一片疯狂闪烁的镁光灯。南方极其自然地跟在他身后,入座时
替他先一步拉开座椅,并微笑着接受路程的颔首致谢。
沈洛陪着到了转弯处就已停步,但在毫无心理准备的情况下,他还是被瞬间炸开的强光耀得满眼发白,揉着眼睛快步回到了后
场。大家都围着这件事忙了很久,后场自然挂着好几个现场直播的液晶电视,专供工作人员们观看前场的实况。
路程的态度平静里带着冷峻,南方则一直保持着浅淡的笑容,把所有并非针对作者本人而提出的问题一个一个地替路程挡掉。
在路程之前的全部作品中,一大半都是模糊了时间背景的故事,这本新书却是一个例外。路程不仅给出了具体的时间、地点,
甚至完全不避讳那是日本侵华时期所发生的故事。说实话,作为最先通读全篇的几个人之一,沈洛不得不赞赏这种细节表述所
带来的真实性,也明白这是路程对自己以往写作风格的一种大胆挑战……
但记者们一定不会这么想。不知不觉的,在问过“您对日本文化是否抱有深厚感情”和“您对侵华历史的具体态度如何”之后
,一个相当尖锐的问题被光明正大地抛了出来:“路先生,作为时下阅读人群所追捧的对象,您的新作并没有涉及对历史事件
的具体态度,也没有表现出应有的爱国主义立场,请问您是否认为这是一种遗憾?”
这已经很大程度上偏离了“就新作内容进行提问”的宗旨,甚至可以说是非常不客气的挑衅了。在路程做出任何反应之前,南
方不得已悄悄攥住了他的手,把潮湿的汗意与担忧一并向他坦白。
于是路程深吸了一口气,一个字也没有说。
该记者一击见效,第二个问题立刻再接再厉:“路先生,时下言路渐开,公民的言论自由和出版自由也得到了应有的保障,您
认为您作为读者心目中的知名作家,在新作中对敏感的历史问题保持暧昧不明的态度,这是不是可以理解为一种逃避社会责任
的行为?”
南方这次根本来不及阻拦,因为路程已经倾身靠近了话筒,一字一顿地说:“文人如果妄议国事,那不仅是我个人的悲哀,也
将是家国的不幸。”
一言既出,四座皆惊。
在一片含义各异的嗡嗡议论声中,南方深呼吸了好几次才平定一些,示意司仪让提问环节提前结束。之后的限量精装本签售过
程中,路程一直阴着脸一言不发,尽快签完那五十本后立刻起身离开,无论他该说的还是不该说的,一概都没有再做声了。
在那之后的经历,对于当时抗击打能力尚且不强的沈洛来说,完全就是个噩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