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月后,南方最悲观的估计变成了现实。事发后他在公司里多留了三天,大致安排了一下补救性的公关任务,并把接下来的
事务都交代给了南洲,然后一语不发地离开了。
彼时路程正在医院里守着病情急速恶化的路霓,完全想不到自己的生活即将分崩离析。
南方走了。
第四十章
一场惊心动魄的争执过后,南方在将近一个星期的时间里都小心翼翼的,对路程温言软语,一天比一天回家早。南洲也知道她
路程哥试图操刀自残,大小姐派头全数收了起来,自觉承担起了南方迟到早退的后果,越来越多地参与到了公司的高层决策中
。南方看她仿佛一夜之间就懂事起来,其实也挺欣慰的,于是愈发不管不顾地忙着往家跑,只想着把几乎要寻求医生开解的路
程给照顾好了。
路程在他的创作世界里永远是思维活跃的,往往一部小说刚写到三分之一,下一部的雏形就已经想好了,然后渐渐地发展出骨
架,添上血肉,最终盛装亮相。他这边截了稿,南方那边的工作才算进入白热化阶段,随后也歇不了多久,路程又会把下一本
的稿子交给他。
两个人这样默契合作了许多年,但最近这阵子路程格外的反常,让南方怎么也放不下心。他正在写的是之前答应过顾修齐的那
部剧本,主角完全为他量身定制,本来没什么好纠结的,顺着顾修齐擅长的那个方向去写就是了。可随着写作进度不断逼近华
彩篇章,路程变得沉默且焦躁,有时候僵持得久了连坐都坐不住,他甚至会跑到客厅里去来回乱转。写不出来的时候,路程总
会一手抓着一叠空白的A4纸,另一手握着一支笔,坐立难安地在房子里转悠,时不时趴在桌子上或者倚在墙上随手记下转瞬即
逝的一点点灵光,不满意了又会把纸揉成一团,怒气冲冲地到处乱丢。
沈洛跟在后面勤勤恳恳地捡了两三天,终于还是崩溃了,躲到给他作工作间的小空间里打电话给南方:“……他这样已经很久
了,对,我都不敢跟他说话。”
南方正在开会,本来就心不在焉,这下更添了魂不守舍了:“你别紧跟着他捡,等他去了别的房间你再去。而且他扔了的东西
你要替他留着,说不定想不出更好的他还得回来找,找不到的话火气会更大。”
沈洛一一应了,电话那头很快又传来了哐当哐当的声音,似乎是路程在踢桌子砸墙泄愤,沈洛只好偷偷摸摸又收线了——好歹
那是有自残前科的人,应该有人看紧他的。
接过这个电话,南方在会议室里居然如坐针毡起来。这么多年了,他极少这样控制不住自己的。路程反常了,他也无法处之泰
然,倒真的像连体婴一样,怎么都分不开的。
他又硬坐了一会儿,想起沈洛毕竟对路程有意,终究是不放心,趁着中间的咖啡时间溜之大吉,把事情全都甩给了南洲。南方
近来一直对公司不怎么上心,要不是前不久路程一言之失导致了公关危机,南洲都快忘记她哥哥全心工作是什么样子了。
也许是年龄渐长,南方越来越在意他与路程共同的家庭生活,宁可开车跑得老远去给他买点什么小点心,也不再愿意端坐在办
公室里励精图治了。南洲无数次在属于自己的隔间里抬起头来,目送着哥哥毫无眷恋的背影,恍然间像是看到了羁鸟恋旧林,
池鱼思故渊。
短短几年的功夫,南方眉眼间已是倦色尽显,唯有面对路程时才会自内里透出光来,满心满怀全是欢喜。南洲从小在他的庇护
下长大,算是除了路程外与南方最亲近的人,此刻已算是看得非常明白了:他累了,他早晚要从诸般杂务中抽身而去的,只是
现在时机还不成熟而已。
南方皱着眉一路开回去,在家门口正碰上准备下班走人的沈洛。后者米黄色的工装裤上还留着大片的湿迹,一看就知道至少被
泼了半杯咖啡上去,后来用水草草冲洗过,但处理得不是很彻底。
“怎么,又冲你发脾气了?”
沈洛低头打量了一下自己,顿住脚步苦笑:“没……不算是吧,是我自己不识相,明知道他烦着呢,还拿自己写的东西给他过
目。”
想到路程那张面无表情、冷若冰霜的脸,南方居然想笑,又觉得当着外人的面就这样笑出来有些怪异,只得忍住了:“有你在
,路程平时的写作比原来顺利了很多,他有余力的时候一定会帮你审稿的,这个你尽可以放心。”
“他哪里会有什么余力呢,对我写的东西,连带我这个人,他从来是……”沈洛摇了摇头,好像唇边还带着微微自嘲的笑,很
快告辞离开了。
最初那种急于赢得承认的急迫已经从这个年轻人的身上褪去了,南方不得不承认,沈洛在路程身边学会了太多东西。他其实是
个很通透的人,滤掉了路程独有的傲慢与清高,他能够精准地抓住他应该领会的精粹,细心观察,擅于模仿,一点一点摸索着
走上了当年路程曾经走过的路。南方抽空看过他的练笔之作,除了欠缺一抹灵气之外,其它已然无可挑剔,远远超出与他同龄
的那帮所谓新秀们。迟迟不肯发表作品,固执地守在光芒耀目的前辈身侧,恐怕这就是沈洛于沉默中坚持的那份骄傲了。
当然了,他能够任劳任怨一直做到今天,他本人对路程的爱慕也是重要原因之一。南方从未像他这般卑微地仰望过什么人,更
不要说毫无可能的暗恋了,所以看着他那些谨小慎微的示好、丝丝入扣的揣摩,也只能暗地里叹一口气,认为他太过痴心而已
。路程那颗心原本就容积很小,一半掏给了南方,一半放进了他自己的世界里呕心沥血,根本连发觉沈洛在暗恋他的心思都不
剩了。
南方吃过醋,也不止一次跟他明说过,得来的总是路程不明就里的表情,然后就是温柔甜腻的亲吻和安慰。路程说“我爱的是
你”,“我爱的从来只有你”,南方永远无条件地选择相信他。
世事多艰,也只有彼此的爱情可以当作信仰。既然你爱我,那我就毫不客气,照单全收了。这一点无论对于路程还是南方而言
,都早已是不需要交流的共识,随着岁月流逝,渐渐镌刻在了心里。
这天的晚饭吃得极沉闷,路程一言不发,目光涣散,南方跟他说的每一句话都要重复好几遍,然后他才会愣愣地点头或摇头。
写作再怎么重要也只是工作,不是生活的全部。南方见不得他这副魂游天外的样子,收拾碗筷的时候便勒令他晚上不准再去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