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飘到我跟前,把指尖上的那点光芒轻轻的放在我的枝叶上。
这点光芒笼罩着我,渗透进我的每一个细胞中,就好像以前在热天喝下一大杯冰水一样,从头到脚,都浸泡在这种舒服的感觉中。
我的记忆模糊不清,但是我知道眼前的一切是多么的不可思议。
山精野怪的传说原来都是真的,亦或者是,我早已经不在那个熟悉的世界了。
大树不会说话,它虽然变成了人,但好像除了能移动之外,还是一棵树。
它执着于照顾着我的那些行动,其他的时候,并不幻化成人类的模样出现。
从我的观察来看,变幻成人形的大树,本质上还是一棵树,而且它好像并不能远离自己的原形,被牢牢的束缚在了原地。
山中岁月长,大树就好像这片树林一样,沉默的活着。
对大树来说,到底是树的样子,还是人的样子,区别并不大。
我长得很快,现在已经半人高,纤细的树干上长出了好几个分叉,上面是一片片稀疏的树叶。
那只黑猫匆匆来过几回,但是都没有看到过大树变幻成人形的样子。
这天早晨,它又跑了过来。
大树模模糊糊的影子从树身上走出来,开始收集露水。
黑猫就好像看到什么怪物一样,一声大叫,四肢僵硬的撑着地面,背毛倒竖,它看到大树小心翼翼的把露水洒在我的枝叶上,连看都没有看自己一眼。
大概是觉得有些不甘心,黑猫轻巧的跳到旁边的那块石头上。
挥着爪子就往我这边划过来,它也许并没有恶意,只是想引起大树的注意。
大树的猛地回过头,终于注意到了它的存在。
它把扬起的爪子收了回来,得意的叫了几声,然后舔了舔自己的脚掌。
我想,这只黑猫大概也像大树一样,不过它到底是动物,情绪变化起来比大树明显得多。
自从黑猫发现大树可以变幻成人类之后,它就天天来这里报道。
如果看不到大树,就绕着大树打转转,一直不停的叫着。
后来,它终于发现了一个引起大树注意的办法。
那就是不停的骚扰我。
拨弄着我的叶子,用爪子挠着我的树干。
我不堪其扰,树叶轻轻摇动着发出簌簌的抗议声。
每当这个时候,大树就会从树身中走出来,飘到我旁边坐下来,用几近透明的手抚过我的叶子。
不知道为什么,只要它这样做,我就会平静下来,舒展开叶子。
黑猫达成了目的,也就老实的趴在旁边,盯着大树看。
有一天,它兴冲冲的跑过来,嘴里叼着一个圆形的果子。
大树正安静的坐在那儿,看着不知名的地方发呆。
那颗果子骨碌碌的滚到了大树脚边,它转过头,看着黑猫,再看看脚边的果子,有些不明所以。
黑猫用爪子拨弄着那棵果子,在大树身边,把果子推过来推过去。
实际上,大树和黑猫之间因为物种之间的巨大差距,一直存在着沟通障碍。
也是是时间太久了,即使是耐性极佳的植物,也会有些烦心,大树终于伸出手。
那颗果子就被它收在了手心。
红色的果子,看起来像颗荔枝,散发着奇异的香气。
大树用了点力气,果皮被它涅破了,汁液溢了出来,从它透明的五指间滴落。
就好像收集的露水一样,大树把枝叶浇在我的叶子上。
这些汁液顺着我的茎杆流入了那个小小的坑洞中,一部分被我的根须吸收,一部分进入了大树的树身。
在送出了这颗果子之后,那只黑猫就再也没有来过了,就好像它突兀的出现一样,它的消失也无声无息。
这只黑猫也许是在示好,也许是在报恩,不管怎么说,清静的日子总算回来了。
但是大树却习惯了变幻成人类的样子。
于是,在这片草地上,长年累月的可以看到一个白色的半透明的身影,坐在一棵小树旁边,默然不语,却格外温馨。
大树也学会了睡觉。
它会躺在我身边,闭着眼睛,呼吸变得绵长而悠远,就好像大树的树叶在微风中轻轻摇晃那样。
在它睡觉的时候,那只住在石头下的野兔就会悄悄的探出头来,一蹦一跳的在大树旁边的草地上啃食着嫩草。
它胆子很小,但是在大树身边,却总能大起胆子,甚至还敢靠过来,闻一闻,嗅一嗅,然后等大树轻轻动一下,它就立刻缩了回去。
这种悠闲的日子似乎会过很久很久。
就好像大树的年轮一样。
一圈代表着一岁,层层叠叠,时间就在这些圆圈中流逝了。
夜晚,树林里静悄悄的。
猫头鹰发出一种拉长的,音节短促的“欧——欧——欧——”的叫声,这是树林中最原始的催眠曲。
不太明亮的月色下,随着风摆动着的树枝,影影绰绰的,大部分动物都睡着了,唯有那些夜晚的生灵还在活动。
大树轻轻的从树身中走出来,站在月光下。
乳白色的雾气在树林中浮起。
因为这是片沼泽树林,空气非常潮湿,总是会形成一些薄雾,在贴近地面的那点高度,空气中氧气的含量就比较低,无形中限制了很多植物的生长。
月光照在大树身上,大树把手伸出来,那些穿透它身体的光线凝聚成了乳白色的实体,一点点的缠绕到它的指尖,过了一会儿,大树就会走过来,把收集到的那点光芒放在我的枝叶上。
只要有月光的晚上,都会如此。
今天晚上的月色虽然不太好,但是大树也依然如故的走了出来。
它抬起头,有些茫然的看着天空。
我不知道大树到底有没有灵智,会不会思考,它的一举一动就好像是被程式调控好了一样,按部就班的进行着,似乎还没有丝毫的喜怒哀乐。
然而,这样的大树到底是好还是不好,我也并不清楚。
因为我既是一棵树,却又曾经是一个人,很多时候,我会以人度树,难免会出很多差错。
对于树来说,自然而然的生长,自然而然的活着,未尝不是一种极好的生存方式。
有了喜怒哀乐,便有了爱憎恐悲,平白多了许多烦扰,少了许多纯粹。
月上中天的时候,大树已经做完了今晚的事情,它坐到了我身边,看着我笼罩在那点光芒中,慢慢的吸收着。
它用手抚着我的叶子,看着我的根须,我的那根长在坑洞外的根须已经接触到了地面,正用极快的生长速度扎根于大地,再过不久,我就能完全依靠自己汲取水分和养料,制造食物。
就在这个时候,夜空中传来了一阵风雷声。
我不自觉的摇晃了一下树叶,想起了上次遭遇雷雨的惨状,不觉有些心惊胆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