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跑去察看了几处昨晚插了香鱼串的地点,鱼串完完整整地在那儿,说也奇怪,那爱吃到不顾一切多次将自己陷入险境的贪吃鱼,这么多天没吃饭了照理说应该如狼似虎吧,这香鱼还是百川哥哥亲手炙烤加上特制酱料,这么香的东西怎么钓不出他来??
难道真的离开了?
虽说小鱼乾和他非亲非故又没感情纠葛,但相处了这么久,总觉得他不是那种会这样不声不响就离开的人……
有什么说不出的不对劲,不只是小鱼乾莫名其妙消失得很不对劲,还有师兄,还有这个地方,都很不对劲……
先说这宅子,自从杜知书脸上那蝎子所封印的能力释放出来之后,他开始对周遭那些具有妖气或灵力的妖魔精怪特有感应,一开始总觉得有些害怕,但习惯了之后,便觉得互不相扰,倒也不需要太介意。
可是……可是他发现,他们这老宅,除了师兄布下的结界内不用说,结界之外、院子内、连着宅子外围附近的区块,都感觉不到半只妖或精的气息存在。
再说他师兄……师兄对他的态度和从前大不相同,再无恶言相向,再无冷嘲热讽,嫌恶的眼神再不复见,虽然那声线依旧清冷,可言语中所暧蕴的关怀和温柔,总让杜知书听来有种像是百川哥哥在和他说话的错觉,再加上杜若水那和林百川非常相似的样貌……
有一天下午,他在后边厨房煎了半天补身补气的药,终于煎好盛碗便要端去房间内给师兄喝,却没在房内见着他。
他回到了正厅,偶然瞥见那一直用锁头锁着的那扇门,门是阖着的,锁却解开了……
这些日子,他一直很奇怪,为什么师兄要把他们曾经共用的那间小房间给锁了起来?既然师兄不睡那了,那么那间房间现在拿来做甚么用了?仓库?书房?还是暂时放客户用的停尸间??
正当他胡思乱想之际,从那扇门后传了来一阵低低的哼唱声,杜知书猫手猫脚地走到门边,轻轻地将门推开了一条细缝,将单眼凑了上去。
房间内全是一口又一口大大的木箱子,只见他师兄背着门,蹲在放在最靠房间内侧的一只箱子前,低头翻看着箱子内的东西,那低低的歌声,若有似无,断断续续,从杜若水的口中唱了出来……
「我有一块田,喂我吃饱饱。我有一头牛,帮我把田犁。我有一条狗,看门又顾家。我有一只鸡,下蛋白花花。我有一间房,冬暖夏天凉。我有一棵树,结果兼遮阳。我有一个好哥哥,和我一起,手把手,在田里忙,在屋里笑,在院子里乘凉,直到白发苍苍……」
杜知书愣愣地听着,眼眶不知不觉地酸涩了起来……
人过得再怎么苦再怎么不顺心,总是会有点梦想。在过去,杜知书也是,明知不可能,却依然作着梦,在四下无人之时,在寂寞难当之时,偷偷地、情不自禁地哼唱着属于他的梦想。
原来师兄一直都知道,这么多年过去了,连杜知书自己都忘了这首七拼八凑毫无音韵之美的自编歌曲,可师兄却记着,一直都放在心上记着……
原来师兄并没有变,他一直都是这样重视着他的师弟,现在回想起来师兄许多别扭的举动和矛盾的行为,其实都可以解释成用来掩饰关怀的拙劣表现……只是自己从来都没有去体会。
如果师兄对我,就如百川哥哥对我那样,那我对师兄又如何?
杜知书克制不了自己的思绪,浑浑噩噩地胡思乱想了起来……
要是有个完全不同的世界,那个世界里的杜知书没有遇到林百川,是否就能从一而终地恋着他师兄,最后,也能如愿以偿地和师兄在一起,平凡却幸福地过完一生?
要是有个完全不同的世界,那个世界里的林百川没有死,于是那个世界里的杜知书,是否就可以享受着和百川哥哥一起相依度过生老病死的人生?
他真的喜欢百川哥哥,无庸置疑,但百川哥哥和他,他俩之间,永远都只有黑夜,没有白天。
他们不会有一起站在阳光下,种田种菜、一起在大树下乘凉避阳的一天。
在夜里,田里的泥土和天空是没什么分别的黑,在夜里,看不见树上结的果实在哪,鸡啊狗啊牛啊,哪个不去睡觉了……
没有白天,更没有过去,只有现在,和看不见的未来,也许某天,也许就是明天或明天的明天,百川哥哥也会像小鱼乾那样,突然消失得连个影子都不剩,任凭他怎么寻找怎么叫唤,都再也找不到了……
想着想着,杜知书不自觉地手脚冰冷,他轻轻地将门推回,随手搬了张凳子往院子中间一摆,就坐在日头下晒着,想藉着炎热的阳光把内心那因恐惧而产生的寒意给驱散。
眨也不眨的眼睛望着小草房的门板,想着关在那里头无法出来面对阳光的僵尸爱人……
是爱得深一点,还是对失去的恐惧深一点?
一直在那坐到晒得头昏眼花汗流浃背,被杜若水连拖带拉地扯进屋内逼着他喝下一大杯冷茶时,杜知书心中的拉锯还没能断出一个结果。
林百川拽了被子,仔细地将睡着的杜知书盖得严严实实。季节交替,这几天白天太阳毒得连在黑暗中蒙着头睡觉的僵尸都感觉不太舒服,可入了夜后却寒得外头的花叶上都起霜了,日夜的气温差得那么多,最是容易生病,特别是像杜知书这样底子特差的家伙……
他搓了搓杜知书横在棉被外的手掌,明知自己身为没有热度的尸体,再怎么搓也暖不了对方的手,但却忍不住想要给心爱的人更多的温暖。
如果是杜若水……他应该就能温暖小蝎的手吧?
像这一床被子……某天夜中林百川听到门外一阵细微的声音,当他打开草房的小门,就发现它被叠放在门口。
那个人对于杜知书每晚都偷偷跑来这草房和他同睡这件事情,早了然于心吧?那他到底是抱着什么样的想法和心情,把这棉被放在这的?
这几天,他也察觉杜小蝎变得有些不对劲。
本来聒噪的一张嘴变得沉默,亲腻的举动也少了,更多时间是发着呆陷入沉思,直勾勾的一双眼眨也不眨地望着他,却又像根本没在看他……
本就已经憔悴的脸庞更加消瘦,上头的蝎子整个都凹陷下去了,精神一天比一天萎靡,气色也是越来越差,印堂越来越黑……再这么下去,小蝎肯定撑不住的。
这天睡前,杜知书呆望着他时,几次开口叫了他的名字。
「百川哥哥……」
但每一次都没有下文,每一次欲言又止却又把话吞回了肚子里,最终甚么都没有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