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怪……难怪这家伙连死都要戴着假脸皮!
长成这个样子,走到哪都太引人注目了,就如他……不管再怎么低调,都还是会被当作众人的焦点。
不过一个是好看过头而一个是难看过头,不同性质的目光焦点……
只是杜知书想不通,不是要林百川来捡柴吗,伫在那儿罢工又是为了啥?难道他的操尸术真就这么半调子?
再走得近一点,杜知书发现,林百川并不是就只是那样呆站在那,他是以一个极缓慢的频率,伫立了一会,然后慢慢地往前弯下腰伸出手,就保持着这样弯着腰的姿势好一会,又再度直起身子,继续伫……
「……」现在是怎样?那动作说跳舞也嫌太单调了些,说在作什么操练的也觉得似乎不太协调,但不管是跳舞还是在运动,横看直看都不像是在捡柴!
乍看之下反倒像是在进行某种奇怪的宗教仪式……祈雨什么的……
不过等到杜知书走到了林百川身旁,双手叉腰歪着脑袋研究了片刻,便知道问题出在哪了……
林百川面前的地上,的确是放着干柴。
当他弯下腰时,他的手也正确无误地往那条干柴伸过去,只是当他的手指头碰到干柴时,却像是不知道要怎么把它捡起来那样,于是弯着腰垂着手片刻,又缩回了手站直身子,隔一会儿,再重复同样的动作……
「……」默默地看着林百川重复那样的动作大概第三次时,杜大天师再也按耐不住他的火气,大吼一声「你这废柴啊」然后腿一抬一脚把刚好弯下腰的林百川给踹飞到一旁地上,气急败坏地蹲下身捡起那条柴,干脆自己捡还比较快……
好啦!的确是自己的道行半调子,操得了肢体却操不了更枝节细末的手指头,实在是怪不得林百川……
但是一想到自己在那山洞里饥肠辘辘等了半天,还白白地为了这个僵硬的尸兄操心了好一会……
一整个窝囊到不行!
忿忿地捡了一堆的柴,转过脸,发现林百川还保持着被他踹倒趴在地上,脸朝下屁股向上的姿势……
「喂,你起来。」有些良心不安,毕竟人家都死了还拿人家的尸体来作文章,文章作得不好也是自己的问题……
林百川缓缓地从地上爬了起来站正。
「你过来。」
走了几步,在杜知书的面前停下。
杜知书扁扁嘴,不知道为什么,看到林百川一脸的土,就有种好像自己做错了什么事亏待了谁的心虚……他把手中的那堆柴往一旁地上暂放着,卷了卷自己破烂烂的袖子,有些粗鲁又不太情愿地帮林百川把脸上的土给抹掉。
「谁叫你连捡柴都不会……」虽然手上的动作是连自己都没察觉到的仔细和温柔,但嘴里还是抵死不愿意承认自己的错误就是了。
抹着抹着,污泥逐渐给他抹净,露出原本俊俏的脸蛋,杜知书瞧着那张脸,停下了手上的动作。
这一次,他终于难得地心平气和,也是第一次好好地仔细地不带着什么先入为主的愤恨情绪,把林百川那张脸给看了个仔细……
实在不能怪他对这具尸体产生的移情作用啊……林百川的样貌,真的和他师兄杜若水有五六分的神似,无论是那对秀气的眉、直挺的鼻子还是薄薄的唇,连盘儿的形状都很相像……
只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一个是从小欺负自己的师兄,一个是与世无争的僵尸……相似的五官,拼凑出来的,杜若水是一张美则美矣却阴沉孤傲的脸,而林百川的漂亮,却又多了那么几分静谧脱俗的不凡。
一张脸多年来揪得自己心乱如麻悲喜交杂,日思夜想连梦里都为之无端的伤怀……而另一张脸却彷佛藏着能够安抚情绪的力量,不言不语间,只是这样望着,渐渐地那些纷杂的躁郁的心思都沉淀了下来……
他突然很想要知道,这个叫做林百川的尸,在他生前,是个什么样的人……
「如果是你,也是会那样嫌我的吗……?」明知道不会得到任何的回应,但杜知书还是忍不住问着。
「说真的,我本来也没那么丑的……」
当然,哪有人打从娘胎来就带着一只蝎子在脸上爬?他脸上的蝎子,是他的师父在他还很小的时候就给他纹上的。
根据他师父的说法,当时他因为年幼体弱,跟着行尸的路途上,也不知道是卡上了什么阴邪还是染上了什么怪病,眼看着怎么都好不起来小命就要归西,他师父当机立断在他脸上刺了只蝎子,搭配着独特的咒术,破了他原先的魂格,驱散了他体内的妖异,才保住了他一条小命……
这一破,也顺便破了他的相,让他一生都得背负着丑陋之名,和那只蝎子相依为命。
他从没怨恨过他师父,师父是为了救他才这么做的,他感激都来不及了,怎么可能怨恨呢?
他也没想过为什么明明年纪相仿又共同生活的师兄弟,不幸的会是他却不是杜若水……甚至还非常庆幸老天爷没让他师兄碰到和自己一样的遭遇,因为怎么也舍不得师兄那么好看的一张脸上有了什么瑕疵,怎么也无法想见那么骄傲的一个人得像他这样遮掩度日……
「其实,他对我也不全部是这么坏的……」
年纪再稍微长了些,开始能够意识到美和丑的分别,杜知书也注意到自己的样貌惊人,同时也感受到什么叫做羞耻和自卑。天真的他以为挖了池塘边青灰色的烂泥往脸上抹一抹,就能遮掩住那与众不同的丑陋……
只是当时他还不太了解什么叫做欲盖弥彰,当他顶着那张涂满污泥脏花花的脸出现在人前时,换来的是更多的讥笑和异样的眼光,……
「这就叫丑人多作怪吧。」
在那些窃窃私语中,他清清楚楚地听到了这句。
又羞又愧的他,当场手足无措地哭了出来,泪水和污泥混杂在一起,隐隐约约可以看见那只黑色的蝎子因他的啜泣而在他脸颊上抽动着……现场有些人因此避开了眼光,到底是因为觉得恐怖还是实在是丑得不忍卒赌,哭得伤心的孩子哪还计较这些?
他只记得有一只手,拎着他的胳膊将他拉扯出了人群,泪眼朦胧的视线中走在他前头拉着他的那个身影也是小小的,和他一样是个孩子。
他记得他将他拉回了他们在这个村子内暂时落脚的那间小茅屋内,板着一张脸,什么话也没有说,抬起了手用自己的袖子,仔细地帮他将一脸的泥泥水水给抹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