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怪我,一时失策了……”
云晞本来已觉察六皇子行动有异,可是一时失误,竟没猜到六皇子会对太子下手——他得到的消息是六皇子在寻找太子府以前某位幕僚的下落,至今还未寻到人。那个幕僚,云晞也让赵允查了查身份,意外发现正是陈嫔一案的谋划者曾平,当年皇帝已将此人秘密处决,如今看来,处死的应是个替身,曾平应是逃了。
赵允能查到的,六皇子也能查到。云晞以为他是要找曾平报仇,没想到竟是直接去找了太子。那会儿他收到消息说六皇子还未寻到曾平,故而他一直以为六皇子根本不会这么快便出手!
“等等,你是说曾平?”
邱忆记得太子府众死者之中,就有一个姓曾名平的,且死因与其他人不同。他曾亲眼见过太子府里的所有尸体,一共三十一具,都是被干净利落一剑封喉,只有曾平,是被人用剑从嘴里捅进去,搅碎舌头后,穿了个透。当时邱忆还想着,这般杀人的手法,当真令人齿寒。
哦,除此以外,太子嘴里也有伤,是被人生生打断了牙,但不致死,太子的死因仍是被一剑封喉的。
邱忆注意到这一点,云晞已一语道破了天机:“当年给太子出谋划策之人,就是叫做曾平。皇上曾处死过这个人,如今看来被处死的应是假的。真人躲了这么些年,一直未被发现。”
“原来其中还有这般渊源……”
邱忆开始还奇怪曾平的死相,听云晞如此一说,顿时明白过来。从嘴里刺剑进去搅碎了舌头,不正说明杀人者恼极了曾平这张嘴?且他问过太子府幸存的下人,这个曾平极少露面,偶尔会向太子进言,只不过太子最近谁的话都听不进去……
这与云晞所说也对得上,曾平死因不一样,邱忆怀疑曾平是仇杀,那么恨曾平又有嫌疑的人……
安乐侯身份特殊,具体案子的细节,邱忆不便透露,只道:“曾平这一次也死在了太子府。”
云晞一愣,未再说什么,邱忆便知,他也猜到了。
“邱大人,可否让我见六殿下一面?”
云晞会过来大理寺的主要目的也是为了见六皇子,案子本身,邱忆能告知的均已告知,也是时候探一探六皇子了。
邱忆道:“除了不能将人带走,侯爷可以随意。”
整件案子仍扑朔迷离。六皇子只是有嫌疑在身,暂时被关押在大理寺大牢,还不是真正的人犯,故而邱忆没必要阻拦。一般这种情形问完了话都可以直接释放,但由于皇帝下了圣旨,大理寺还不能让六皇子离开。
云晞道了谢便去了牢里。邱忆一早料到他要来,事先交代过看守们,当值的看守也不多问,直接将云晞带到后,打开了门锁,自行退到外面去候着。
云晞所在之处,是四四方方单独的一间牢房,周围并无其他人住。这些天有些凉,牢房里甚暖,置了桌床,点着一盏油灯。桌上有清茶,床上有棉被,虽看上去十分简陋,打扫得却很干净。桌边坐着一位闭目养神的白衣少年,昏黄的灯光烫暖了云晞的眼角,这几日一直在外奔波,一见到这少年之后,顿时什么疲累都不觉得,他也挪不开眼睛了。
云晞轻轻跨过门槛,闭着眼睛的少年一时未有觉察,云晞就在他身边坐下,原是想等他自己发现,可邱忆只给了一个时辰,云晞只得抓紧时间,按了按少年的手臂。
他有些贪婪地盯着少年的脸,将对方所有的神情尽收眼底。那双黝黑的眼睛先呈现出了一片茫然,见到身边的人后欣喜满溢,而后慢慢收敛,归于冷静。
说来惭愧。以前他并不知对方也会有如此多的情绪变化。只觉得这个孩子冷若冰霜,最多当着自己的面温和一些,其实,这个孩子是冰原上孤独燃烧着的一簇烈火,等他靠近了发觉了,自己也快被烧得殆尽了。
穆承泽温声道:“表哥,你来了。”
云晞回过神,嗯了一声,道:“阿泽,你感觉如何?”
“都还好……”
云晞一身干净的月白色锦袍,穆承泽说着话,不由自主往边上挪了挪,大理寺对他还算宽待,吃住都能凑合,只是不便沐浴,身上的气味一定怪极了,他不愿在云晞面前出丑。
“你为何坐那么远?”
云晞想一想就明白了,直接靠过去如往常一般挨着他,宽慰他道:“你表哥我打过不少仗,身上经常不是汗就是血,连狗都嫌,自己都不敢闻自己……咱们都是男子,不必在意这个。”
穆承泽笑了笑,听他的话坐定。
云晞对他莫名乖巧的样子,心里总是痒痒的,这是在狱中,还有正事,克制住了,才没有伸手去揉。
云晞正色道:“我去见了皇上。邱大人的结果出来前,绝不会有人为难你。但你要给我说实话。”
穆承泽思索了片刻,道:“若我说我只杀了曾平,表哥信吗?”
“为何不信?”云晞连眉头都未皱一下,曾平的确就是该死的,“其实我也猜曾平是你杀的。只不过,对付他有成千上百的法子,直接去太子府是最蠢的,为何你就偏偏去了?”
穆承泽知道瞒不过他,主动承认道:“我想杀的不止是他。之所以直接上门,是怕开处置会打Cao惊蛇,再者太子府若有不测,万众瞩目,当年的事便再不能被遮掩下去。”
“那你为何却没动手?”
云晞目光炯炯,阿泽去过太子府,不是没有杀太子的机会,这只能说明,是有原因令他中途放弃了。
穆承泽道:“我原想痛痛快快杀了他,就算父皇要我偿命也无所谓。只是事到临头,他吓得腿软,不住求饶。我忽然……觉得为了这样的人拖累表哥,很不值得。”
本来他都已做好了准备,破釜沉舟了。带去的都是六皇子府的人,按他与云晞的关系,拖累还是免不了,不过有敬王在,只要咬紧了安乐侯不知情,应不至于太严重。
只是临到最后一剑,穆承泓生生被吓得屎尿齐流,这副没出息的样子突然就令穆承泽想开了。
竟是这样一个人,害他生母离世,还要害他远离挚爱,到底值不值?
当然不值。
穆承泽想起小时候陈嫔经常向他念叨的一句话。
泽儿,你要惜福。
不知留太子一条狗命算不算惜福,死无所畏惧,但是为了这样一个人离开表哥,他有些舍不得。
在原来的计划中,他是要死守着太子的尸体,直到被人发现。可是最终,他还是头也不回地走了,太子像烂泥一样滩在地上,穆承泽再未看他一眼。
他想着,表哥应当还未醒过来。快些回去,还能装作什么都没发生。
春喜见到他归来开心得大哭,穆承泽去祠堂坐了一会儿,更了衣,忐忑不安地躺到云晞身旁,这些日子他整夜整夜都未曾合眼,反复思量着计划里的种种细节,想到能手刃仇人无比兴奋,要离开表哥也让他惴惴难安……终于他已明白过来,再没有不安了,又困又累,一躺下就睡了过去。
至于太子妃和皇孙,他连太子都未杀,自然不会去动他们。且一开始,他就令铭心与其他手下守住太子这一边,不叫旁人过来罢了。
云晞皱眉,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看来你离开之后,便有人趁虚而入了。”
若不是六皇子动的手,会是谁在短时间内,杀了太子府那么多条人命?
六皇子的动机是复仇,那这只黄雀的动机又是什么?
一下子夺去三十条人命,得要有一批训练有素的高手,皇城中谁又有能力派出这样的高手?
云晞道:“阿泽,太子府你已盯了很久,是否还知道一些其他的事?既然太子不是你杀的,不妨都说出来,也许就与破案有关呢。”
穆承泽道:“我的确知道一些。只是我当初一心想杀太子,做螳螂,做黄雀又如何?只要尽量不拖累表哥就行了。”
言下之意,人家发现了不对劲,但是人家根本没管。
云晞简直要被他气死,外边多少人都要跑断腿了,他还自己藏着掖着!
“你这个——!!!”
想也没想一掌拍了上去。
穆承泽结结实实挨了他这一掌,浑然不觉哪里痛,凑过来试探地道:“表哥,我都告诉你,你别生气?”
云晞故意冷着脸道:“怎么,闯这么大的祸还想与我谈条件?”
穆承泽被说中了心事,只得道:“我哪里敢……”
云晞见他装委屈的样子,直接冷笑一声:“有什么你去给邱大人说,不必与我说。反正你也不想我听见,不是吗?”
“表哥……”
穆承泽见他话里有话,下意识一愣。
云晞鼓鼓劲,再接再厉道:“你的药不怎样,我其实都听见了。你不肯说,那我也不会说的!”
穆承泽:…………
他还从未如此慌张过,六神无主地站起来又坐下,魂似乎都飞走了,过了半晌勉强道:“表哥,我的错,我不会再瞒你,你也……别瞒我了,好吗?”
第50章 黄雀
云晞只朝穆承泽眨了眨眼睛,似在说,就不告诉你。他在小徒弟面前一向沉稳,鲜少如此顽皮。穆承泽没料到他竟会耍赖,一时呆了。云晞已闪出一丈远,朗声道:“邱大人,别听壁角了。六殿下已乐意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