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手被再一次握住,却是那样用力,仿佛怕她会再次抽离一般。景含幽没有再说话。这种场合下,她不便和辰絮说太多的话,她是柔嘉公主,是手握四万飞云骑的统帅,一举一动都受到这些女子们的注意。
辰絮从景含幽手上的力道就知道自己绝对挣不开。她转头轻笑,若是我还有武功,你怎么还能这样胁迫我?
辰絮被景含幽拉着坐到景含幽的那张桌子边。“你好好坐在这里,我一会儿过来陪你。”景含幽在她的耳边低语着,然后特意留下了尘心。
载福最近是经常跟着辰絮的,但是在尘心面前,她终究是矮了一等,因此也有些紧张。
辰絮老实地坐在座位上,低着头似乎在想什么心事。周围有女眷用不同的目光打量着她,她也全然没有在意。
直到开席,景含幽回来,她才抬起头。景含幽对于她的表现十分满意,“你总是知道如何做出最好的选择。”
“这是师父说的。”
飞叶津书院掌院曾经用这句话来夸赞辰絮,这是景含幽知道的。然而她不知道的是,背地里,掌院也曾怜悯地对辰絮说:“你这样的x_ing子,注定要承受最为痛苦艰难的责任。因为你足够坚忍。”
坚忍,是辰絮最大的优点,却也是她痛苦的最大来源。
每个人都可以选择一条更加平坦的道路来走。可是辰絮不会,她只会选择正确的道路去走,而往往这条路上布满了荆棘。
“历经磨难,百折不回。”百年之后,后世史学家在《颐敏公主传》中给出了这样的评价。
开席,歌舞起。
期间也有妃嫔和高官命妇们送上的礼物和祝词。辰絮意兴阑珊,对于桌上的佳肴也完全没有兴趣。
景含幽轻声道:“你好歹吃一点,我们要很晚才会回去。”
辰絮抬头看着她,眸光里明暗不定。却一句话都没说,只是低头慢慢地吃着菜。
对于这么听话的辰絮,景含幽有些意外。她对于辰絮始终是真心疼惜却又真心提防的。如果辰絮执拗上两句她还觉得正常,如此乖巧却让她不放心。
“你不用这么怀疑我。”辰絮吃了两口菜又放下了筷子。“我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不会闹事的。何况,搅了千秋诞对我有什么好处呢?”
“你能这样想最好。”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总是担心后面会有很虐很虐的情节。其实我想说所有的波折都是对这两人的考验,那些背后的算计也是两人彼此心意的互相确认。没有经历过考验的情感也许有人会相信,但绝对不是她们这样的人。
第16章 屈辱
宴席进行到后半段,礼物都送完了,歌舞也差不多了。人群中突然有人提议道:“皇后娘娘,听闻易国人最擅歌舞,咱们这刚好有易国人在,不知我们能否有幸开开眼界呢?”
一瞬间,场上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到了辰絮的身上。
辰絮抬眼看了下四周望过来的目光,而后似乎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景含幽不悦地冷下了脸,目光森冷地看着方才说话的人。
说这话的正是周婕妤。她此刻正得意洋洋地望向了辰絮,突然见到景含幽的目光,吓得她也是一怔。虽然柔嘉公主和顺恩郡主的事已经在宫里传得沸沸扬扬,但是周婕妤一直不信。她和大多数人一样,觉得将辰絮放置在羽烟宫里,多半是太子的主意。为的就是太子私会辰絮比较容易。毕竟辰絮的身份特殊,和易迦莫离是不同的。
如今看到景含幽这y-in冷的目光,周婕妤只觉得后背凉飕飕的。她刚想说句什么收回方才的话,却听坐在最高位的皇后道:“周婕妤所言不错。易国歌舞天下闻名,顺恩郡主曾为易国公主,想来歌舞必然出色。今日是本宫生辰,不知顺恩郡主是否愿意献舞一曲呢?”
虽然是问句,但是所有人都知道,皇后这一开口,事情可就没有转圜的余地了。
没有转圜的余地也要转圜。景含幽却不管这些。周婕妤打的什么主意她还能不清楚?今日歌舞的都是教坊之人,周婕妤却要辰絮献上歌舞,这不明摆着将辰絮当做伶人一样驱使吗?想辰絮是如何的心高气傲,当年在全都是天家贵女的飞叶津书院都不曾看过谁的脸色,如今被人如此玩弄,心中该作何感想。
她张嘴就要替辰絮拒绝,却听到身边的辰絮道:“谢皇后娘娘厚爱,辰絮愿意献舞一曲贺皇后娘娘生辰之喜。”
景含幽倏然转头,却见辰絮转头也望着她,“你早该想到会是这样的。”轻声说完这句话,辰絮已经起身走到场中央。留下景含幽愣愣地坐在位置上发呆。
辰絮在怨她。怨她没有未雨绸缪。
丝竹声起,辰絮和着音乐起舞。她的舞姿优美轻柔。足尖轻点,在大殿中央转着圈子。围观的众多女眷尽管多是抱着奚落的态度,却也不得不承认这舞姿的绝伦。
景含幽却知道,在辰絮还有内力的时候,她可以足不沾地地舞满全场。师父说那是易国皇宫里密不外传的经轮舞。而如今,经轮舞再现,尽管依旧精彩,却再也不是当年情形。
经轮舞的最后一个舞姿,是要连转十八圈之后倒地仰卧。当辰絮仰卧在地的时候,她的嘴角挂着优雅的笑容。今日之辱,我会加倍讨回来!
一旁在座的易迦莫离脸色难看。她虽然恨辰絮入骨,却不想辰絮被人这般侮辱。毕竟辰絮曾经是易国的公主,毕竟辰絮还姓易迦。
可也正是因为这样,她对辰絮的恨意又多上三分。在她看来,这明明就是让辰絮难堪,让易迦皇族难堪。如果她是辰絮,宁死也不会跳舞的。可是辰絮贪生怕死,居然连一句申辩的话都不敢说就从命了。也是啊,辰絮本来就是卖国求荣的人,哪里还会在乎脸面?
皇后带头鼓起了掌,赞道:“到底曾经是当过公主的人,就是比那些舞姬跳得好。”
辰絮起身下拜,“谢皇后娘娘夸奖。”
皇后的讽刺在场的人谁都听得出来,辰絮却能笑着领受下来,这下原本几个同情辰絮的人也都露出鄙夷的神色。一个人没骨气到这种程度,纵然是女子,也为人瞧不起。
景含幽袖子里的手已经握成了拳。辰絮承受的所有屈辱她都看在眼里。如果辰絮表现出不甘、委屈的神情她心里还能好过些。可辰絮恰恰笑脸相迎,这种把自己逼到极致的自残行为让景含幽几乎要不顾一切带她离开这里了。
皇后给了辰絮一些赏赐,虽然比之前赏赐给舞姬们的要丰厚些,可终究不是该赏给一个郡主的东西。辰絮依旧领受谢恩。全程没有丝毫失礼之处。
回到景含幽身边,辰絮脸上的笑容丝毫未减,她轻声道:“你不用自责,亡国之人,由来如此。”她端起桌子上一直未碰的酒杯仰头一口喝尽。辛辣的酒流过了喉咙,呛得她险些落下泪来。
“辰絮……”她越是平静,景含幽就看得越是心疼。看着她拿着酒壶一杯接一杯地喝着酒,仿佛存心要将自己灌醉一般,景含幽再也看不下去了,劈手夺了她的酒杯。“我带你回去。”
她不顾皇后不满的神情,终于带着辰絮率先离席了。
出了鸾春阁,冷风一吹,辰絮清醒了很多。她的手被景含幽死死拉着,挣都挣不脱。“你弄疼我了!”
景含幽却不理会。她情愿弄疼辰絮,也不敢松手。她不知道这一松手还能不能再抓住。
就这么一路回到羽烟宫。景含幽干脆是抱着辰絮进了寝殿。宫女太监们一看这架势都退得干干净净,生怕说错做错什么惹了宫主的恼,那可就是自己找死了。
进了寝殿,辰絮反倒安静下来。她靠在景含幽的怀里,不哭也不闹。
“我知道今晚的事是我考虑不周让你受辱。你可以怨我,但是别再逼你自己了。”景含幽知道人的承受能力是有限的,辰絮这么逼自己,她害怕辰絮那根承受的弦会崩断。
“我说过我能够保护自己。”辰絮的声音里透着苍凉,也透着嘲讽。确实,她没有依靠景含幽的保护。
“小师妹,我说了,你不需要自责,因为你并没有你想象的强大。你护不住我是正常的,我也从来不敢把希望寄托在你身上。”那种平静到冷酷的话语,就像一把锋利的刀子,在景含幽的心上划出一道道血痕。
那一声“小师妹”,让景含幽感觉自己仿佛又回到了飞叶津。喜欢自己的师姐,却总也追不上她的脚步。每一样师姐会的东西她都在拼命学习,却还是只能跟在师姐的身后。即便是那一夜的交手,二十招她就被师姐制住。
原来,一切都是假象。自己依旧是飞叶津的景含幽。从前和现在,并没有什么不同。
温热的手抚平了景含幽眉心的褶皱。辰絮感到一阵阵头晕,她知道是酒劲上来了。“不要多想,睡一觉就没事了。”刚刚说过那么残忍的话,转瞬就在抚平伤口。对于这个师妹,这已经是辰絮清醒时最后能使用的心计了。
望着醉倒在自己怀里不停喊热的辰絮,景含幽心里五味杂陈。伸手帮辰絮脱了衣服,将她抱到床上安置好。她自己却转身出门去了书房。
清晨,辰絮醒来的时候感觉头痛欲裂。半天才记起昨夜的事。宿醉之后的痛苦她还是第一次尝到,真是有点后悔昨夜喝了那么多酒。
载福送来醒酒汤,她喝了却没起多大作用。
“含幽呢?”刚问完这句话,就看见景含幽从外面走了进来。
载福被打发出去,景含幽坐在床边看着痛苦得皱眉的辰絮,“我做了一个决定。”
“什么?”辰絮抚着额头。
“我一直以为自己手握兵权就没人敢惹。我以为我能保护好你。经过昨晚的事,我才知道自己还没有足够强大。辰絮,你给我一点时间,我会向你证明我已经不是那个只能追在你身后的小师妹了。”景含幽无比认真地说。